司藤+我的人间烟火：路灯与月光

付闻樱站在警局的走廊，静静看着走来的儿子孟宴臣。

不宽的过道中，二人迎面对上视线，孟宴臣是诧异，而付闻樱是平静。

“你惊讶什么？惊讶你妈妈没去自首？我说过， 合法的事情，哪里也治不了我的罪。”付闻樱望着她精心教养三十余年的儿子，神色间却再没了疼爱和骄傲。

孟宴臣摘了眼镜，只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头发有些凌乱地耷拉在额前，透露出一种和往日一丝不苟的名流精英模样所不相符的清秀脆弱来：“对不起，妈妈，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你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这个责任你不愿意承担或者承担不了，那么我作为你的儿子，就理应替你受过。”

所以你的方式就是设计激怒别人，让别人侵犯你？

孟怀瑾指着孟宴臣，把痛斥的话语在嘴里热茶似的滚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咽下去没有说出口。

付闻樱一向是在外面很给孩子脸面的，譬如孟宴臣带着没规矩的肖亦骁来家吃饭乱拈菜、一行商二代们客厅打游戏把屋子弄得乱糟糟，甚至大到孟宴臣和许沁高中时有兄妹禁恋的苗头、许沁和宋焰在厕所做的那些提了都脏耳朵的事情，付闻樱秉承的都是暗中提点，再做一个靠谱的家长、强有力的支撑，把问题摆平。

可这次她丝毫没有给孟宴臣留什么借口和遮羞布，直接把面皮揭开了露出下面的脓疮：“陷入不堪的绯闻并不会毁了你，只会让你颜面扫地。”但人活一张脸，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尊严比性命更重要。

为了许沁，以及自己那点求不得的私念，闹到如今地步，大大的不值和愚蠢。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疯也是算计好的，可也仅仅是你以为。”付闻樱冷冷开口，“表现出来的愤怒不是真的气愤，你看到的得到的，只是别人愿意呈现出来的。”

那孩子远比她以为的要更出色，也更冷静精明，洞悉人心，化为己用。

“……什么意思？”

“你看看吧，自己做的投资，竟然一点没察觉到吗。”

孟宴臣心慌意乱地接过久违的电子设备，某app挂在挂在榜首的评分颇高的热映影片，详情页赫然写着“演职人员——叶云焕（导演）”。

“呵~”孟宴臣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盯着自动循环的动画电影介绍，眼神空洞无光。半晌，他面色变得复杂难辨起来，最终冷笑出声。

导演，她叶云焕竟然是导演？！

孟宴臣是聪明人，敏锐的脑袋无需旁人事事点透，自己就能思绪发散，顺着逻辑和时间线把事情补充完全。

他以为的一心想当网红小演员的拜金女，实际上是个野心勃勃才华横溢的新锐导演；他以为是自己的失控自毁引来了对方底线的拉低，可实际上他也只是对方炒作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引爆舆论的一点火星，而已。

一个二十出头的、甚至还没毕业的学生，不仅兼顾了本专业的学术和梦想所需的技术，甚至连资本运作的底层逻辑都一清二楚，玩得一手好舆论战。利用他的傲慢自大和情感上的缺口，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留下姿态狼狈的他，自己名利双收地退场。

好可怕的人。

多冷酷的心。

孟宴臣情绪汹涌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痛苦难耐地捂住额头。比起醉酒时更清晰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闪现，是接住抛掷车钥匙的机灵，是头盔撞到车后备箱的窘迫，是音乐会门口的欢欣雀跃，是赴约享用美食的喜悦期待，还有问他“怎么样才会开心”时的心疼与心动，很多很多……

不光是眼睛不一样，声音、身形，还有面容，都和叶云焕迥异。

如水杏眸，里面藏着小心翼翼的喜欢和珍视，斟酌思量再三之后，才会展现出自认为恰到好处、不过分冒进的十分之一好感来。

清越元气的嗓子，总是活力满满，跟他说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辜负——美食和爱情，还会调侃他“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没什么活力”。

以及那张集灵秀、清纯、知性为一体的脸，轮廓线条柔和可亲，淡红的唇瓣，可爱的单边小酒窝。

温婉大气、坚韧智慧。

那是……叶子。

可这里没有叶子，他遇到的是孤霜雪姿、淡若轻云的叶云焕。

一个看不上他的人。

那叶子在哪里呢？她去哪儿了？

孟宴臣摇摇欲坠。

孟怀瑾对于三十岁了猛地不争气的丢人儿子恨铁不成钢，可还是非常关心的，忙上去搀扶。

但付闻樱动也没动，声音带着一种冷漠的平淡：“我说过，你以后要如何便如何，我从不开玩笑。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我十恶不赦，都想和我划清界限。既然这个家不需要我不理解我，那么我就主动和这个家决裂。”

你们只看到自己所受到的束缚，可她付闻樱难道天生就是冷酷无情的大家长吗？她难道就没有过笑容和梦想吗？

付闻樱丢下身后的父子俩：“如你们的愿，尽情享受自由吧。”

……

没想到许沁和宋焰竟然还在警局门口守着没走。

许沁嘟着嘴泪水涟涟，苍白消瘦的脸蛋被宋焰捧在掌心：“好了别一直掉眼泪了，我的小爱哭鬼。”

“我担心哥哥，要不是我和他说了你的那些委屈，他也不会……”许沁抽抽噎噎的，“宋焰，我哥真的为咱们付出很多，还有爸爸也一直对我很好。如果我希望你为了我原谅接纳孟家，是不是太自私了？”

“怎么会呢，他们是抚养你长大的家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宋焰是爱许沁的，可为了能和许沁在一起，并不是他轻易说出算了的唯一理由。

那句大度的“都过去了”里，掺杂了自我感动，掺杂着为了所谓高尚情感舍弃私情小我的道貌岸然。最重要的是，和许沁蜗居在翟家，让宋焰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宋焰不是只爱许沁的钱，但富贵骄纵的大小姐许沁，才是他爱的许沁。一旦许沁失去了头顶的光环，哪怕她还是年轻有为的医生，在宋焰那里也变得不够耀眼，更何况她的手已经废了，以后再不能上外科手术了。

事情是许沁去复查的时候知道的，她此前一直在自欺欺人，等到接诊的医生亲口给她的手下了死刑，一贯冷淡自持的许沁、自己就曾经是医生的许沁，竟歇斯底里地、做了自己看不上的医闹行为，拿起什么砸什么，拽住医生的白大褂就要打人。

眼看着医生就要叫保安，宋焰一个掌劈打晕许沁，对着目瞪口呆的医生道歉。他背着人面对窃窃私语站在医院门口，本想去许沁的高级公寓，可却恍然想起许沁已经没了房子和车子的钥匙。

回到翟家，舅舅话里话外“父母没有隔夜仇，早日和好回孟家”，舅妈得体的笑容盖不住斤斤计较的小心思，翟淼更是不知怎么一副鬼样子，天天和许沁作对。

宋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钱财的要紧作用，那是近乎万能的东西，能化解翟家的矛盾，让许沁重新变得像公主一样闪耀，更能让所有人对他礼遇有加。

时隔多年，宋焰仍旧不原谅他嫌贫爱富的母亲，可却做出了同样的行为，出卖自己的前程和尊严，说是为了爱，为了各种正当理由。

“……真的吗？”许沁柔弱地抬眼，宋焰真的愿意和爸妈和平相处吗？

“真的。”宋焰状似释然地摇摇头，昂着下巴对许沁邪魅一笑，“只要我们的未来会更好，那就没必要记仇。”

“宋焰，你真好。”许沁和宋焰差不多高，强行小鸟依人，弓着腰窝在宋焰怀里。

付闻樱大步迈着，本想直接略过许沁宋焰，却被许沁喊下来。

“妈妈……”那声音里蕴含的意味很明显，你怎么没自首，还有，你怎么能忽视你的养女。

付闻樱不想去一一向蠢人和脑子有弯弯绕但不多的人解释前因后果和当年高考、升迁的内幕，她只上下扫了扫许沁，嘴角勾起而眼中毫无笑意：“当年的事情，到如今我还是要说，我问心无愧，你们想追究、想告我，尽管去。宋焰，与其别别扭扭找我问为什么你会失去机会，你不如去问你那个好妈妈——问问她你当初作为复读生为什么会获得机会。”

留下一句惹人遐想的话，看着宋焰和许沁睁大眼睛面面相觑，付闻樱终于觉得畅快，驱车直奔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