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子就这样缓缓而过，我的身边不过是多了一个慕容肆。
不过是与我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差距拉的太大简直可以无视。高对低如此，其实低对高也有这份弱者的权利。
可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比如慕容肆，无论他们是六岁还是十六岁，总是站在人群中心。
他们不记得身边面目模糊的别人，可是翻阅自己的青春时，每一页都有他们。
所以，我完全无法无视慕容肆的存在。虽然他倒是很清高，除了吃饭和我一起其他时候都一个人看书。
我抹不干净我的青春纪念册。我的纪念册好像都是别人在抢镜，人海中，遍寻不到自己。
“...闻折柳同学，你来说说这道题怎么理解”
眼神不自主地看向慕容肆，差点忘了现在是数语文课，语文老师怕不是有什么癖好，不定项抽人，有时说请a同学起来，又话锋一转，吓得b同学猝不及防。
每次弄的我提心吊胆的，上个课跟赌命似的。不过，我书架的书也不是白读的，语文也算我的强项，所以一般他抽我我都不怕。
但是这次，我没有听讲，而且这道题我是乱写的，根本没有准备现编。
“啊这个...应该是表达作者...”
“你上课在干嘛？！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慕容肆同学，你来说一下怎么做吧”
他起立，翩翩说了一堆，可全部都答道点子上，而且词汇语句的积累看得出十分惊人。我就只有语文有些可比性，常年语文科代表稳坐，现在还让我在女生面前有什么优点？
“这就是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多多指正”
简单利落，思路清晰，潇洒自如。是与我完全两个层面的优越气场。
我一个没站稳，踉跄地摔在椅子上，周围同学聚过来的，是与慕容肆截然不同的，嘲讽的目光。尤其是尚鸢一眼里的落差，让我恨不得就这样一头栽下去抬不起头。
慕容肆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倒映着黑板上工整的字，在春日窗户透过的阳光下，我心中满是卑微，不敢正视如此灿烂的慕容肆。
下课后尚鸢一围着慕容肆讨好他，飘过一句“闻折柳的语文不过如此”我的心一阵酸涩。真是奇怪，明明这种失败经历太多，可这次我却无比在意与伤感。
我内心其实明白，我更纠结的是当时慕容肆的目光。人家就是比你优秀，自然妹子喜欢他，这是没有办法的。
若干年后，我似乎变得有点目光深邃、思想锐利了，常向人说一些小道理：“有些本领，与其有还不如没有，你不是语文不错吗？那么，总有比你强的人吧？一些小特长，反误了许多人的大事”
我的小聪明，总是误了我和我身边人的期许。可那时我却深以这件事和尚鸢一的话为耻。是它最早给我带来一种深刻的挫败感，是属于成长的，真正的失败。
2
中午吃饭时，气氛便稍微有点僵。我久久盯着纸碗里的红油汤漾不语，还是他主动搭话
“怎么了，今天你好像郁郁寡欢的”
“哈哈，还用问，今天语文课，在尚鸢一面前脸丢尽了”
“你很在意，那个，尚鸢一的看法吗？”
“当然了，这么可爱的妹子”
但我真的不确定我到底在乎谁的看法
“...那，你是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我到没想过，心中考量了一下，长得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成绩和我半斤八两，不是太过开朗，恰到好处的小鸟依人。
些许悸动，却没什么遗憾和放不下，凑和过日子的话，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突然想起最近父母爱看的电视剧《风筝》，里面特务郑耀先对同是特务的林桃说“大家凑合过日子，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不管生逢乱世还是盛世，人慌乱的不安全感永恒不变。能有个人值得依赖，爱上一个人很简单。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尚鸢一的长相为人都受到其他人不错的好评。换句话说，我喜欢她，至少旁人不会讨厌我。
人生来是讨其他人喜欢的，永远无法完全屏蔽群体的看法。我还是比较喜欢“别人眼里的尚鸢一”而不是她本身。
说白了，我只是喜欢“别人”而已。到底还是比较自私的想法啊……我的心有点惭愧，所以，
“嗯，喜欢啊，那种短发的可爱女生”
慕容肆的脸色有明显的阴沉，我这才注意到在我思考间隙他的情绪波动。是不是因为他也喜欢尚鸢一？也没看出迹象。他一向干净的眼眸里那抹阴霾，我怎么也看不透驱散的原由。
“那今天真是对不起了，我出了风头”
“啊？你、你跟我道什么歉啊？明明是我自己开小差笨...”
我不停地贬低自己，想让他至少为了客套表现得开心些。外表的敷衍往往可以改变内心。他似乎有些波动
可他木然的脸又不断在提醒我刚才我读出的情感全是我的臆想，在慕容肆防得密不透风的感情面前，我彻底败下阵来。
“你...也喜欢她吗？”
“没有，怎么可能！”
为什么否定的这么干脆？
还有点生我气的意思？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问这话的我，当时没有好好藏住我的心跳，怀中像有一头活蹦乱跳的鹿，洋溢着八卦，甚至凑热闹的感情
“...有”
这回我没有看错，他是看了我很久很久，才回答的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不行”
谈话随着上课铃戛然而止。我的兴奋与不解却再也刹不住脚步。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呢，顶级帅哥有喜欢的人，跟那群女生说一定要激动到跳起来吧？
跟我说，那应该不会是我。但无论如何，我一整个下午的心情就像放在春天的柿子，沉甸甸空落落，充满怪异和兴奋
终于，可以在初恋面前汇报重大情报了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样的
然后一个没忍住，就说给了尚鸢一
“真的？闻折柳有你的啊”她眼里的兴奋，我希望属于我
“呐肯定是你啦”
对于不重要的人，我没有必要说实话
尚鸢一对我是若有若无的存在
所有人都是
我必须承认
3
是夜，家里空落落的，列表想和慕容肆讲话，无数文字都一个个却步删除。我放下手机，干脆去附近的银街逛逛。
银街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商业街，也是酒吧的聚集地。杨柳依依，烟花飘摇，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就像杨柳一样妩媚薄情。灯光，尖叫，欢愉，这里永远只有浅薄的喧嚣。他们是夜的戏子。我总有种错觉，银街的夜，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更肮脏，更香艳。
我站在天桥上，看车水马龙霓虹光阴，沧海一粟，就这样互不相交。风吹过，伸出手，觉得凉夜如水，时间如水的过去、现在、将来在手指间流过，我如果不抓住一个人的手，他也会在瞬间从我手指流过。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家幽深的酒吧
这说是酒吧，其实更像是咖啡馆，是陆高轩他舅舅开的，挺火。我跟他舅舅打个照面，便越过人群，蜷缩在老位置上。音乐和人声像潮水般在我脚下起伏，香水、薯条和人气在我周围凝固，粘稠而透明。
我像是被困在琥珀中的蜘蛛，感觉不到人世间一切强有力的东西悄然而至。我觉得酒吧就像个胃囊，大家就着酒消化在别处消化不了的东西，然后酒醒出去，忘记不该记得的东西。其实这个世界也是个胃囊，我们在里面折腾，慢慢地消磨，最后归于共同的虚无——这个世界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远处有一张少年俊秀的侧脸，隐于黑暗之中，眼睛却亮的出奇，闪着光，是我年幼无知是也曾拥有过的闪亮。这个发现让我心惊肉跳。
那个男生就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却不容分辨地让我心神不宁，我觉得莫名其妙，继而惶恐起来。我用尽全身力气，装作色眯眯地盯着远处摇曳的细腰们。但是那个女人还在我眼睛的余光里，简单而固执得像一个阴谋，我似乎知道为什么说有些人是危险的了。
他穿一身蟹壳青的套装，安静古朴，像一口明朝的青花瓷器。我有些轻度近视，看不清他的五官。可他亮亮的眼睛转到我脸上，过了很久，继而缓缓靠近过来。我这才知道是慕容肆。
“哟，你怎么也来泡吧”
“你不是也在这里吗？我来等人的。这些地方不是好孩子逛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孩子，再说，真正的好孩子，他们可能抽烟喝酒但他们的心很善良，相反的，真正的婊子喜欢装无辜，一脸岁月静好。成绩优异”
“那你是在说我咯？”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一丝挑逗
“没有哦”
那天晚上慕容肆出奇健谈，我们漫无边际地扯了很多话题。从听的歌曲一直到酸奶盖该不该添。以前我也在这里和其他陌生人聊过天，听过不少人的故事。有些人像报纸，他们的想法全写在脸上；有些人像收音机，找对了开关，他们就会喋喋不休，直到电池耗光。慕容肆是一堆半导体元件，我费了很多时间把他组装起来，开启开关。他的眼睛那么亮，音色应该不俗。
“我看见月亮老觉得烦，我是不是有病啊”
“这不奇怪，陆高轩看见白衣服就渤起，他从前喜欢一个老护士”
“哈真的吗口味这么重的”
“当然。不过我叫你一个不烦的方法”
“什么？”
“多喝水，多多喝水”我一口汽水一把薯条放嘴里说到
“多喝水，饮食有节，起居有度，百分之九十的心理疾病都会好的。不新鲜，我懂”
“下边你就没听过了。多喝水，三天不撒尿，三天后上厕所抖一抖，什么烦恼都忘了”
“那以后我每回小便都先看一眼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尿意盎然”
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笑，没想到慕容肆还可以斗嘴。也不知怎么了，慕容肆托腮看我，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发毛。感觉后面来了个人，慕容肆起身：“我等的人好像来了”
是一个妖媚的女人，胸前的旖旎让很多男的都流连观望。一想到慕容肆要和这种危险的女人呆在一起，我的心有些兴奋，却不能亲眼看到。
“我得走了”他冲我笑笑，转身消失在人影绰绰
我闲逛了一会，欣赏了一把妹子的妖艳风光。还有妹子看我单身一人，主动往我身上送。奇怪，通常这个时候我早就应该兴奋不已，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慕容肆的脸和一阵恶心。又是一个人回返。我正在天街上走着，刚刚那个和慕容肆在一起的女人摇下车窗，把我叫住
“喂小鬼”
“什么事”
“巧啊，上车吧，我带你一段，晚上外面不安全”
是豪车。真不知道他和那女人什么关系。副驾驶位置坐着慕容肆，看不清悲喜，我默默地溜到后座。
“听慕容肆说你是他的朋友，还请多多关照一下慕容肆哦，我是他的表姐慕容妍”
仔细看他们的五官倒是有点像，都是一派幽幽的高雅。满车都是她身上Soir de Lune香水的味道。我母亲很喜欢这款香水，因为她根据时间味道不同。现在是幽深的木香，想来擦在身上已经很久了。
“你以后不要随便搭不了解人的车，不安全”慕容肆突然开口对我说
“那我下车”
“不行外面晚上不安全”
...他有病吗？
“我到了多谢”
我推开车门，慕容肆也下来，很随意地把我的夹克衫拉锁往上提一提，顺便把里面衬衫纽扣扣好。离的那样近，我脖子能感到他呼出的热气。我当时只觉得一阵怪异，他叮嘱了我一句：“晚上凉，自己慢点”。我点了点头
车子里的慕容妍一直意味不明地笑，仿佛一块投进湖中的石子，无意中瞥给人的一个眼神，或许永远不会再想起。
今晚月圆无风，这座城市这样的好天气不会多于十个。我十分清楚，现在的不解，不安，悸动，都会随着月起月落消磨的浑圆透亮，皎洁明朗。
只要留住心中一片明白，如月光泻地
永远需要打磨，永远遗憾不解
因为人年轻时，无论是崇拜或鄙视，都缺乏温柔的分寸
我的青春，不会八面玲珑。
不过补充一点，我家在小巷子尽头，慕容肆车的灯光，一直打在我背后，直到我消失在巷口
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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