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展四与名二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的武功已经是展部所有的孩子里最好的。

我不爱说话，和谁的关系都不好，唯独除了名二之外。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他也不爱说话，还有，他跟我一样，不受娘亲待见。唯一不同的是，我是被娘亲卖进十杀门的，而他，是遭后母冷眼嫌弃的。

一天，名二的后母，也就是门主夫人，十月怀胎，诞下了一个女娃娃。

我和名二一直没见过那个女娃娃，他终是忍不住好奇，有一次拉着我一起偷偷潜进了夫人的房间，我们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女婴，觉得她与夫人长得像极了。

“妹妹……”名二叫了她一声。

她吸允着大拇指，冲着我们笑。

“她不是！”忽然，夫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径直扑身在我面前的摇篮上。大概是因为距离太远，身子重心不稳，夫人将那摇篮退至半空，自己也跌到地。

我和名二都吓坏了，如果被门主知道我俩偷着来瞧妹妹，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摇篮里的女娃放声大哭，夫人却没去安抚她，只是低着头，像是魔怔了似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她不是……她不是……”

我与名二落荒而逃。

名二很喜欢拉着我的手，爬上那颗大槐树。在枝繁叶茂间，可以掩住我俩瘦小的身子，谁也瞧不见我们，那个地方，只属于我和他。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离开了。

“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你可是将来的门主，若是你走了，十杀门怎么办？”

“娘要送我走，我听见了她和父亲争执，可我不想父亲为难，也不想她为难，也许我的存在就是多余的。”名二说。

“不，门主不会让你离开的。而且，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朋友。”

他笑了笑，重新变成了一如既往的模样，淡然，老成，仿佛藏着许许多多的心绪。

他又说：“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叫明月。你以后私下里就这样叫她，不过千万别让我娘听见了。”

我愣眼看着他。

过了几日我才知道，他说的竟然成真了。

只是，走的不是名二，而是夫人。

夫人独自一人离开了十杀门，丢下了嗷嗷待哺的明月。

奇怪的是，门主却未留住夫人，也未曾出去寻回她。

从那之后，名二再也没有来找我了。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睛，明月就从襁褓里的女婴长成了一个会到处跑的小丫头。

当名二再次主动来寻我的时候，他让我帮他做一件事。

他是门主的儿子，十杀门未来的继任者，而我只是展部排名第九的杀手，那时候我还不是展四。

但我还是答应了他。

我顺利地执行了他交与的任务，帮他拿回了一个信物。当我将信物交给他的时候，我终究没压住好奇心，问：“你要这东西到底做什么？”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以后，我便能出去帮明月寻她娘亲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狡猾，好像这件事已经蓄谋已久，又好像因此能够摆脱困住他的牢笼和枷锁，连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动作都轻松了起来，他整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我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脸上天天带着笑意的名二。

很快，他偷换信物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那日，议事大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名二被门主逐出了十杀门。偷换信物在十杀门里是大罪，因为这样会暴露名部在门派内安插的暗探身份，要知道，十杀门培养一名暗探需要花费多年的心血，这样自伤八百的行为，也难怪门主会如此大发雷霆。

我想，倘若名二不是门主的儿子，此刻一定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不过，名二应该也算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吧，他总算如愿离开十杀门了。

门主为了稳定人心，对门内的说法是名二出去执行任务了。

随后的两年间，门主一直要求名部定时传回名二的消息，但最后一次得到名二上了傀儡岛，之后的消息便彻底断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名二，是在执行刺杀任务的途中，他易容成了别的模样，喊住了我。

他一开口，我便听出了他的声音。

因为刚得到消息，明月的娘亲在辽东出现，他正打算乘船去那里。

我与名二就着码头的台阶席地而坐，宛若五年前明月刚出生的那个晚上。

他说，我安静地听。

“我父亲来找过我了。他要我会十杀门，我拒绝了。”名二静静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我易容成别的样子，就是不想再被名部的人盯上，时刻在别人的窥视下生活真的挺烦人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爹表面上不愿破了十杀门的规矩，但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所以悄悄地来找我？”他嘴角逐渐泛起笑意，接着又遥遥头，“呵，你错了！他并非关心我的生死，他说我就应该是十杀门未来的门主，如果我不回去，十杀门便后继无人了。你说，好不好笑……对了，你可知，我的亲生母亲以前也是个杀手，但我却从未见过她，父亲也不许我提起她。其实，我真的很想见一见她，看看她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他看着我，第一次，不是在看朋友，而是在悲悯一个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孤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对明月的娘亲很冷漠，她自从生了明月之后，时常精神恍惚。离开十杀门，离开父亲，或许是她最无奈的选择吧。她虽不喜欢我，但我不怪她。可能对她来说，没有我的话，父亲不会对她这么冷淡吧。只是，大人中的苦果，却要孩子去尝，呵，这世间，太荒诞……”

“还是跟我回去吧。”我终于开口道。

他摇了摇头，“去与留，都一样。”

后来，他终究还是死了，死时只有十七岁。

明月的娘亲，还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终是没能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