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名清霜

夜深了，黝黑的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游云，万里苍穹，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罗家寨后山的林子里，静谧无声，树木蒙起了黑纱，影影绰绰，风儿轻轻拂动，凉意袭人，展十七将身上的虎裘皮拉得更紧了些，旁边还放了一坛酒，这是展十七出门找简不知时一起带出来的。身前燃烧的火堆，映照在简不知苍白的脸上，两个时辰了，简不知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靠在大树底下，静静地呆坐着，好像如果没人喊他，就可以坐到天荒地老。展十七很是担心简不知的身体，经受不住这种寒意，决定还是先开口打破这种沉默，“已经坐了老半天了，你不觉得冷吗？”

“说来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寒毒一次也没有犯。以前一紧张就容易发作，看来放弃也是一种放松。”简不知侧头看向身旁的展十七，“还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你还不困吗？”

展十七两个手握成拳头，摆在膝盖上，看起来很是乖巧， “人有心事就会睡不着，我知道你有心事，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展十七歪着头，手撑起被火光映照得微微发红的脸，那俏丽无双的姿态，简不知看得有些痴了。“既然都睡不着，不如我来讲个故事，好吗？”

简不知淡淡一笑，“好啊，洗耳恭听。”

展十七拉了拉肩上有些下滑的虎皮裘，将手放在腿上，交叠在膝盖处，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个故事我是断断续续从展十一那里听来的，她说，展部所有的杀手，不管男女，都是要从他们还没有记事开始训练培养，否则就难以控制。所以，十杀门每次在闹天灾的时候，都会派人专门去各地找吃不起饭人家的小孩，都是四五岁大的，给那些人家一些碎银，或者一些粮食，就可以把孩子领走了，生死不顾，各安天命。”展十七突然看向简不知，莞尔一笑，“其实看起来那些家人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女能有口饭吃，活下去呢。至少我相信我爹就是这样想的，我依稀还记得我爹姓林，印象中爹娘总是叫我囡囡，他们都很疼爱我，总喜欢抱着我出门。一场疫病改变了一切，我娘死了，我到死都记得我爹把我交到十杀门的人手里时，抱着我痛哭流涕，跟我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展十七说完，一滴滴清泪划过脸庞，滴落在手心。

展十七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简不知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心中一阵抽紧，心疼地眼眶有些泛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抚慰她。

展十七回握住简不知的手，淡然一笑，“没事，都过去了，我活下来了，这就是我爹所希望的，即使我们今生无缘再见，但以后若能在黄泉相遇，我想他也会开心的。”展十七突然话锋一转，面色微沉，“只是，到现在我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到时候，我爹还会认得我吗？”

简不知心头一颤，握展十七的手更紧了，低头略一思索，抬起黑眸缓缓念出一句诗来：“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词，漫天花絮可以遮天蔽日，但秋天来临时的清霜却能扫除它们，还天地一个风清气朗。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清霜一样的人，为江湖惩恶扬善。”

“清霜~林清霜……”展十七呢喃低语了好几遍，抬起那如星光般的秀眸，嘴角噙着盈盈的笑意，“真好听，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你，简公子。”

展十七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真正的名字。从此以后，江湖中再也没有展十七了，取而代之的是林清霜。

“简公子，你以后就唤我的名字吧，我喜欢听。”林清霜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

简不知耳朵腾一下红了，放开了林清霜的柔荑，双手端正地搭在腿上，不敢再看身旁之人一眼。

林清霜转身从一旁拿起两个碗，往里面倒满了酒，一碗递给简不知，柔声道：“喝一点暖暖身子。”

简不知捧起酒碗咕噜喝了一大口，林清霜接过他手中的碗，放在了一旁。忽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简不知叹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去辽东，我不想这么快与你阴阳相隔。”

“是啊，活着多好。”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残酷，从神机谷出来之后，我发现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戛然而止，当你满怀希望的时候，命运突然出来嘲弄你，提醒你是多么的渺小，这个时候你就会特别的无力。”简不知清楚地知道叶笑笑说的是对的，自己答应了去黑雾岭，那就不应该再拖泥带水，犹犹豫豫，让他们担心。但这次如果不能去辽东，王老大一旦出了意外，那真相就要永远被掩埋了，简不知第一次感到深深的不甘和无力。

林清霜眼里露出一丝凄然，缓缓将头靠在简不知的肩上，“你要向前看，太阳总会出来的，再冷再黑的夜，也总会过去的。你知道吗？有人跟我说过，两个人一起看日出，很美。”

此时的天空已泛出点点鱼鳞状的白光，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简不知突感睡意瞬间侵袭而来，无力地将头靠在身后的树上，呢喃道：“清霜，我好困。”

“是蒙汗药吗？”

“对，美人就是蒙汗药。”

林清霜双眼噙满泪水，哽咽轻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但我喜欢听你这样说。”抬起头来，简不知已闭上了双眼，林清霜忍着泪水，将身上的虎皮裘取下，搭在简不知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生怕他着凉又催发了体内的寒毒。看着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的简不知，林清霜贪婪地不愿挪开眼，好怕此次一别就是永远，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流连万分，慢慢靠近，再靠近，直至闭着双眼在那微凉的唇上印下浅浅一吻，林清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依恋和不舍，眼泪夺眶而出，却还是不敢放肆大哭，只得伏在简不知胸口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