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身份

屋外此刻已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三人并站在尸首前，简不知作着案情分析：“尹公子显然是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在房间里。活扁鹊应该死得比他更早一些，刚才是因为雨水太大，血水被冲了下来。但从活扁鹊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他应该是死于天黑之前。当时他鬼鬼祟祟的出了门，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跟着他，后来把他跟丢了。我们误以为他是提前离开，但真相很有可能是活扁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出门查找，不想在回来的路上，凶手劫杀了他。凶手把他的尸体和行李藏在屋顶，给我们造成他提前离开的假象。现在的关键是，他出去到底是干了什么？还有，小偏方被杀，尹公子是在那声惊雷之后才上去的，可是在那之前，小偏方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争吵声，那个人是谁呢？还有小偏方被杀的现场，地上明显有血迹被擦过的痕迹，但血迹上又溅了很多新血，这很奇怪。尹公子和活扁鹊一死，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就无从得知了。”简不知轻叹一声，“我早就应该发觉，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小妖女自责道：“都怪我，没有早点和你说清楚。”

“简兄，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吗？”

“一定还有通往真相的线索等着我们去发现，既然活人问不出答案来，那我们就去找死人问。”简不知低眉看向地上那三具尸体。

简不知再次查看了一遍小偏方的尸体，“尹公子死之前，在我白天断案的时候确实承认他杀人了，当时我也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我就应该问清楚为什么要在死后补刀呢，这明明是个很可疑的行为。”简不知又徐徐将白布给盖上了，站起身对着小妖女道：“对了，有个题外话困扰我很久了，我想问问你。”

“你说。”

“你和叶笑笑认识多久了？”

“说久也久，说不久也不久。”

简不知听得有点迷糊，“什么意思？”

“他跟我爹是故交，小的时候他经常来我家里跟我爹切磋医术，我长大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了。不久前他突然写信给我，约我来给尹公子治病，我就来了。”小妖女耸耸肩又道：“怎么了，简公子？你怀疑，他是凶手？”

“他是不是凶手且不说，但他绝不会是你认识的那个乱刀神医叶笑笑。在破案之前，我更想明确他的身份。我想去会会他。”

赵我还神色一凛，“简兄，需要打吗？”

“如果我们打起来，你帮谁？”简不知此刻不急于破案了，有了心情跟小妖女开起了玩笑。

小妖女不假思索道：“如果他真的不是叶笑笑的话，我帮你。”

简不知心中一热，笑道：“够意思。”

屋外又开始电闪雷鸣，暴风雨即将来临。叶笑笑在房间里，坐在桌子旁，正手拿着一块小竹片和刻刀刻字，嘴里念念有词，“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刻完最后一笔，吹走竹片上的竹屑，很是满意，自叹道：“好诗、好字！”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径直推开，赵我还、简不知和小妖女依次走了进来，赵我还手中的刀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叶笑笑神色还在那样平静自若，“刀都带来了啊！你们三更半夜不请自来，莫非认定我就是凶手？”

简不知道：“在确认凶手之前，我更想明确你的身份。”

叶笑笑抬了一下眼眸，目光又继续在竹片上流连，“我的身份，乱刀神医叶笑笑。”

“江湖人称乱刀神医，给人开刀治病的本事天下无双，用飞刀杀人的本事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号。”

“客气。”对于简不知意有所指的夸赞，叶笑笑依旧面不改色。

“为人直率，不管是对朋友还是陌生人，他都喜欢直言不讳。八年前，叶笑笑死在黑雾岭，死在他的好朋友黑雾娘娘的酒缸里，这件事一直是个迷案，江湖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再后来，这个案子被送到了神机谷，我爹还没来得及查，就爆发了神机谷惨案。再后来，这个案子被我看到了。”简不知上前一步，朗声质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在简不知说话间，叶笑笑的神色短暂地惊诧了片刻，很快就恢复平静，转而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沉声道：“我的确不是叶笑笑，但你要问我是谁，我早就忘了。在成为叶笑笑之前，我是神龙长老，张大风。当时，叶笑笑高超的医术，和他的处世态度，深深地震撼了我。所以在他死了之后，我变成他的样子替他活下去。好怀念他啊！”

“那，你的医术……”

“我天生学什么都很快，无论是武功也好，医术也罢，就连人的声音、相貌、行事风格，一学就会。可是老天给了我一个缺陷，我没有自己的人格。所以啊，一旦有人的人格影响我，我就会变成他的样子替他活下去。”叶笑笑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忽而痛苦、又忽而兴奋，看起来矛盾诡异，这两种极致的情绪似乎已在他身上融为一体。

“在我看到的书中提到过你，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千面人。”

“千面人。”叶笑笑低垂着头，冷笑了几声，“很久很久以前，是有这么一个名字，但是我不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其他的名字。”叶笑笑此刻仿佛没有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工具，眼神空洞虚无，一步步移到椅子旁坐了下来，“在成为叶笑笑之前，我叫张大风。”语调蓦然变得粗声粗气，“我张大风在江湖上一诺千金，说一不二，江湖的朋友抬爱，都喊我一声老大。”语调又转而变得尖锐，“在成为张大风之前，我是鬼眼飞腿栾半颠。”叶笑笑手指卷着额前那一缕青丝，妩媚一笑，语调瞬间娇声细语：“在成为鬼眼飞腿栾半颠之前，我是妖人竹叶青。虽然只是一个弱女子，但是我做了很多你们这些臭男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说罢，双手交叠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又低声曼语道：我还有很多名字，比如武夷仙子屠木、无形剑客李愁、还有铁拳无敌孙飞、魅影长弓刘雪夷，好怀念啊！”

赵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魅影长弓刘雪夷？”

简不知侧头一问，“你听过吗？”

赵我还惊叹道：“那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人了！”

简不知愣了一瞬后，朝叶笑笑弯腰拱手作礼，“千面人老前辈，失敬！”

“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乱刀神医叶笑笑。”

简不知闻言又是一愣，直起身子，此刻，他完全琢磨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

“要是你有什么隐疾，我给你开一刀，保准好。你若要找千面人，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叶笑笑的语气又恢复如常。

简不知顿时豁然，“明白，那我的困惑也都有了答案。叶笑笑，久仰！”

叶笑笑回礼道：“客气，浪得虚名而已。”

站简不知一旁的赵我还，突然被身边的一盆东西给吸引住了，凑近用力闻了一下，皱眉道：“这是什么味啊？”

叶笑笑轻喊一声：“别动。”起身走到盆子前，盆子下方还在烧着炭火，叶笑笑抓起正在烤着的一束药草似的东西，手立时被烫得摸了好一会儿耳垂，“这是藜芦，我在小偏方的门口找到的。当时我看这么好的药材湿了，就捡回来心想烤烤还能用。”

简不知的脑子被狠狠击打了一下，“你刚才说药是湿的？”

叶笑笑点点头，“对。”

“我看看。”简不知一把拿过那捧藜芦，“药是湿的，当时下雨了吗？”

赵我还略一思索，摇头道：“没有啊。”

“那如果一个人可以扮演另外一个人，赵兄，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简不知面上浮出一丝兴奋，“对，如果当时凶手是这样，如果凶手是用这样的方式杀人的还话，那他的房间里一定会留下这样的东西。”简不知眼中已露出胜利的光芒，“对，去小偏……”本欲急着离开的简不知，惊觉叶笑笑还在，于是又转身抱拳道：“前辈，告辞！”说罢便立即小跑出了房间，小妖女紧随其后，赵我还一下子没跟上节奏，先是呆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向叶笑笑告辞，也火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