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遮。
算来前尘如梦,有时,张遮甚至会想,那些前世的记忆,是否都是臆想?
前世的痛不欲生,现在想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些痛苦与锥心,就像都只留在了上辈子。
今生,漫长的时光里,他自己救了自己,饶恕了自己。
如今又是一场秋雨了,张遮望着细密寒凉的雨幕,却再也品不出从前观雨的滋味了。
他要年长姜雪蕙一些,没想到竟然还能走在她后面。
今春那样暖,她的身体又向来好,却走得那样猝不及防。
听说暮年梦中仙去是喜丧,一点儿苦都不会受,她能这样,也很好,至少轻轻松松地就能离开人世。
他已经很老了,身边陪着他的,只有他在岭南时,救下的几个可怜孩子,他们跟着他,各自成了家,也愿意陪他这样一个老头。
他的弟子们也时常会过来看看他,日子倒也不算寂寞。
侍者言柳从前厅过来,身上还沾了水汽,躬身行礼道:“大人,陛下遣了包太医来给您请脉。”
包太医是新任的太医院医正,也是陛下的心腹,他秋来一直病着,没想到他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家伙,还会这样被惦记。
张遮温和道:“请包太医进来。”
他不是不知道现今的这位陛下更适合执掌天下,心智、手腕都是一流的,对反对他的臣子,只要不是心存奸邪,都能保全,甚至敬重。
只是沈极是姜雪蕙所心爱属意的,资质也并不差,他又沈极的授业恩师,念着情分,他就总想着保住他。
却没想到,最终没有保住他,自己也被贬谪岭南十几年,才凭着政绩和新律,得以重回京中,常伴母亲身边。
到底是他自作多情了,感情这种东西,能绊得住他这样的凡人,却绊不住帝王,姜雪蕙也会选择对大乾更好的那个。
包太医进来诊脉很仔细,又细细叮嘱了他的用药,便回宫复命去了。
他是人老了,也没有了牵挂,自然而然地,也该衰竭了。
现下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张遮也终于可以细细思索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遮觉得,他是一个白读了圣贤书,白受了恩师教导,生生辜负了母亲言传身教的大逆不道之臣。
他永远管不住自己的感情,也理不清自己的感情,总是肖想不该想的人。
前世对姜雪宁如此,今生对姜雪蕙亦是如此。
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勇毅侯府与天教确实有联系,他们的事与他何干,他为什么非要插手不该插手的事,往青竹斋跑那一趟,乱了心,误了终生。
他优柔寡断,又故作君子,今生孤身一人,不耽误其他好女子,才是正理。
今生能够侍奉母亲终老,能够一展所长,编修好新的《大乾律》,为百姓谋一些福祉,已经很好了。
多思无益,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雨幕密密匝匝,桌前茶香清冽。
得一禺,闲品茶,静观雨。
人生就这样走到尽头,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