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绯雪说离皇叔初三回来，还让苏珩去城门口接他。初二晚上绯雪来送仿制的手术器械时又说路上耽搁了，得晚两天。
苏珩没多问什么，心下却是担忧。她虽没有刻意打听，却也知道朝中出了些事。
轩辕沉烨这次回来定有大动作，能绊住他脚步的事必定不小，皇帝人多势众，她总是怕他中毒受伤。
慕容城初三早上来把慕容靖抓回了将军府，并说以后她再来蹭吃蹭喝不必理会。走时却打包了一堆沉香做的食物。
今日已是初四，昨天苏珩就下令三家铺子全部歇业，所有人回婉园布置灵堂。棺木、灵幡、白布、香烛……
宋福统筹安排，下人们安静地忙碌着。傍晚时一切准备就绪。
苏珩站在廊下看着一片素白的婉园，记忆被拉回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那曾是原主的记忆，现在是她的。
那时的无心院被大雪覆盖，母亲的脸跟外面的雪一个颜色。院子里能烧的都烧了，房里还是冷得跟冰窖一样。
陈嬷嬷把所有衣服都给她穿上，把能用的被褥都给母亲盖上，自已冻得脸色青紫还要照顾她们。
小小的她似乎感觉到母亲就要离开，一直在油灯前安静地守着。母亲已经病得说不出话，只拿一双干涸却充满爱怜、不舍眼睛看着她。
这双眼，曾经如水般柔和明亮。它看着她长大，追逐着她在无心院里玩耍的身影。面对院外那些人的磋磨时，它又是那么坚定无畏。
终于，这双眼被折磨得只剩下灰白的死气。
她捧着母亲枯瘦的手哈气，希望带给她一丝温暖。这双手曾扶着她一步步学会走路；曾一笔一划教她写字；曾给她缝补破旧的衣服……如今，这手再也暖不回来。
母亲多半时间是沉默的，她的心里藏着很多事。愧疚、不甘、愤恨、思念……林林总总地扎在心里日夜消磨着她的生机。可她一直努力地活，为了她。
到了现在，她还在努力地呼吸，只为多她看一眼、多陪她一刻。
三更的时候，母亲闭上了眼。桌上的油灯灭了，带走她心里不多的温热。她和陈嬷嬷都没有哭，就着雪光料理着一切。
院子里的雪很厚，地面冻得很硬，她和嬷嬷没有工具，只能用破瓦片、烂菜刀一点点地挖土。一个埋人的深坑，她们挖了整整七天。
幸好天够冷，她可以多陪母亲七天。
等她和嬷嬷葬了母亲，院子外面终于送来了新鲜的食物和炭火。似乎是在庆祝母亲的死，又像是一种可恨的补偿。可她们没办法拒绝，她们得活下去！
冻伤的手在回暖后肿胀、疼痛，指甲一点点和皮肉分离，冻疮溃烂后流着脓血……
她一夜夜地疼着、悄悄地哭着，鲜血和着冷泪熬过那个寒冬。后来，她不再哭了，而是一日日的沉默下去。直到，在长青巷重生。
沉香和幽檀不懂她为什么愿意把没见过面的苏家人放在心上。其实，她放在心上的从来不是苏家人，而是母亲。苏家是母亲的娘家，没有苏家就没有她。
母爱是无私的。前世的母亲不顾外公的反对一个人生下她；这一世的母亲点灯熬油陪她到最后一刻；陈嬷嬷为她而死，她们未出口的所愿所求她懂。
肩上突然多了一领披风，是沉香见她衣衫单薄送来的：“姑娘，起风了，先回房休息吧。”
是得休息，她要养好精神去接母亲回家：“大师们来了吗？”
“已经来了，宋管家安排在厢房歇息。”
“我去见见寂云大师。”
“寂云大师还没来，法觉大师说该到时自然会到。他还交待姑娘不必多礼，先忙自已的事。”
苏珩停下脚步：“寂云大师既答应要来，定不会失言。你去跟宋叔说好好招待各位大师。”
“是，姑娘。”沉香领命而去，幽檀陪着苏珩回房。
不多时宋福来报：“姑娘，一切准备停当。大师们给的动土时辰是辰正一刻。”
辰正一刻，也就是早上八点十五。苏珩点点头：“通知下去，卯时正从这里出发。”抬着棺材走得慢，六点出发，八点十五动土，中间她还得解毒什么的，正好。
她还不太习惯这个时代的记时方法，每次都要在心时换算一下。
宋福躬身应：“是。”
晚饭后慕容靖派人传话来，说她明早与她一起从婉园出发。
苏珩坐在桌前抄写佛经。陈嬷嬷去世时就说要抄的，可这段时间伤、病、忙，竟是一个字也未落。今晚她心绪不宁，不得不以此静心。
事实证明，她心中不好的感觉并非毫无缘由。
子时末，宫中来人。
婉园大门被推开，火把将前院照得透亮。下人们被全部惊醒，厢房的大师们也出来了。前院满满当当站的都是人。
苏珩本就没睡，听到声音叫沉香去问出了什么事。
沉香很快回来，沉稳的脸上满是凝重：“宫里来人了，领头的太监拿着圣旨。随行的还有御林军，看样子来者不善。”
一直悬着的心突然落了下来。她本就在等着事情的发生，等到了心就定了。
她以为明天才会不太平，却不想人家懒得等天亮：“出去看看吧。”
幽檀突然出现拦下她，压低声音说：“姑娘，绯雪传来消息，陈妃难产将死，你不能接旨、更不能进宫！”
苏珩一愣，陈妃难产？怪不得这么大阵仗：“人都到了，岂是我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婉园暗中有离王府的人保护，明面上却是无遮无拦。她一介民女，拿什么拒绝皇帝的召见？陈妃难产的时间这么凑巧，不多想都不行。
幽檀抬头往某处看了一眼，低声道：“姑娘先避开，这里有我和沉香应付！”
让绯雪带走姑娘，太监找不到人、无法宣旨，皇帝也没办法说她抗旨。等到卯时穿上孝衣出门，皇帝总不能逼身带重孝的人进宫。如此一来，这一关便是过了。
苏珩淡淡摇头：“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我走得了，你们怎么办？”对方连皇嗣都敢动，怎么会让她有机会避开？
沉香幽檀齐齐跪下：“我们只是下人，不知道姑娘去了何处。”王爷不在，她们必须护住姑娘，哪怕赔上两条性命！
“起来。”
“姑娘……”
“他们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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