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元墟中每日一聚，又因着时差，相聚比分离的时间更长，因此，老太太回京，最失落的人不是魏子熙，反倒是十三。
十三可能是装女孩的时间太长了，缠着魏子熙很是悲春伤秋了两天，被她一声怒喝：“滚去给云桂姑姑帮忙。”才好不容易消停下来。
老太太赶着回京，差着半个月功夫，索性提前回，还能赶上萧明睿的及冠礼，宋嬷嬷跟着离去后，云桂姑姑管着收发物料的活计，每日里窑口用的材料除了金属以外，都从这头来都够用了，等十三过来帮忙将物料统一用牛马拉到窑口后，便又有条不紊起来。
逆水行舟，老太太到达京中时已是六月二十三，逢大朝会，得知太皇太后回京，百官相迎。
萧明睿站在人群中，不像往日那般跳脱着迎上前去腻歪，只规规矩矩的站在太子身后行礼侧身，等老太太先行后才入宫拜见。
官船换成鳯撵，入宫后后换成肩舆，一路行至福寿宫，太后和一干女眷，诰命夫人等都已在宫外等候。
太皇太后挥挥手让众人平身，便回到宫中先换下大妆朝服后才接见命妇。
太后朱氏，皇后曹氏，太子妃郭氏一一拜见后，便是三位公主拜见，而后是嫔妃和太子府的侧室们上前，却听老太太轻飘飘一句：“没有品阶的也都来了？我这福寿宫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下去。”
一句话说得众人皆是神色各异，进退不得，还是太子妃郭氏笑吟吟道：“老祖宗说得是正理，速速退下，让各位诰命夫人上前参拜吧。”
不管是梯子还是锤子，反正一句话定了性，太后和皇后却是面色难看，这里头太子侧妃可是本家的娘子，被这么一说，连上堂的资格都没了，传出去没得被人轻贱上三分，心中又急又气，却也不敢多说，使了眼色让人退下。
即便如此，也是耽搁冷场了一阵，老太太抬眼扫视，等待参拜的命妇几乎都带着家中的闺女，还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佯装恼恨道：“哀家舟车劳顿，刚回宫就架着哀家劳碌，皇后管理后宫，是怕哀家活的太长吗？”
这话说得就又重又难听了，皇后赶紧跪下道：“是孙媳妇的不是，只是太久没见老祖宗，实在思念得很，一听您回来，只顾着欢喜，却乱了方寸，合该让您先好好歇歇才是。”
“哼。”老太太没好气，也不答话，也不让她起身，那外面站的一品二品三品的命妇都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帮子外戚，天陵朝六百年加起来册封的公候都没最近这六十年多。
太后朱氏笑道：“还是年轻了些，老祖宗莫要与她置气。”说完又对皇后道：“就让众人在殿外给老祖宗磕个头就散了吧，大家的心意，老祖宗都领了的。”
“是。”皇后应道。
太皇太后不等她起身，又对宋嬷嬷道：“去看看太子和明睿在哪呢？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
这话一出，除了三位公主，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忙忙都起身告退了。
等到皇帝，礼亲王，太子和平王顺王，萧明睿和他们一辈的皇孙都进殿的时候，三位公主都坐在老太太下首言笑晏晏，丝毫看不见刚刚传出老祖宗动怒的样子。
老太太看着这么多皇子皇孙一道来了也不耐烦，却不再发作，对宋嬷嬷道：“去御膳房传膳，今儿都在这头用膳。”
众人皆是谢太皇太后，宫人鱼贯而入摆了宴席的座次，主坐上皇帝和太皇太后分席。
客座上依次是礼亲王和太子分席，平王和顺王分席，大公主和三公主分席，四公主和萧明睿分席，剩下则都是未成年的皇孙们。
一顿饭吃的安静且压抑，别说皇孙们心中不安，便是太子几人都心中有些惶恐。
老太太凶名在外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年来，老太太不在京中，给了他们无比大的发挥舞台，此刻却都在心中嘀咕着自己会不会有什么首尾被老太太得知借以发难。
用过午食，老太太又让宋嬷嬷带人上了茶水，才开口。
第一个问的却是：“平王，刚刚怎么未见你母妃？”
平王立刻起身跪下，惶恐道：“回老祖宗，母妃犯下大错，尚在冷宫抄经赎罪。”
“哦！倒是哀家糊涂了。”太皇太后拍拍脑袋，似是刚想起袁家之事，又道：“所以人一辈子都要清清楚楚认识到自己的位置，碰不得的东西就是碰不得。”
“是，孙儿受教了。”平王越发将头磕得更低，整个人趴伏在地。
“你母妃做的事情与你无关，坐吧。”“喏。”平王起身时，唇色都已发白。
老太太又道：“刚刚有个眼生的，挺着肚子来请安的，是谁家要添丁了？”
“回老祖宗，是孙儿。”太子起身回道。
太皇太后笑着对顺德帝道：“要说纳妾生子，真是一代比一代强，天陵朝绵延至今，从你开始，这子嗣便昌盛起来了，好啊，好啊。”
嘴上说着好，却没人觉得是真的好，众人皆是不敢接话。
天陵朝先祖，往往都是一帝一后，也正是因此，甚至有过两代女帝的，只是自从臧氏皇后断了层，没有了那天命为凰的箴言，便也觉得这皇家媳妇的位置，谁都能来争上一争了。
时至今日，更是众人笼络势力的风向，别说太子兄弟三人一房一房的侧妃良媛往府中纳，就那还没成年的皇孙们，都已经开始相看定亲了。
太皇太后不愿开口谈政事，便只敲打后宅女眷之事，免得自己开了先河，那些后妃迫不及待的学了去。
“明睿，来，到老祖宗身边来。”太皇太后看向萧明睿，满脸慈爱。
萧明睿起身踱步上前跪坐在太皇太后身侧，却被太皇太后拉起跟自己并做一席，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道：“瘦了，怎的没好好吃饭？还是肉不够吃？”
萧明睿眼中溢出孺慕，却别扭着道：“孩儿都大了。”
“大什么？还没及冠呢！听说你拜了龚家那块臭石头为师？他有没有为难你？”
“老师倾囊相授，悉心教导，并无为难。”
“哦？那明睿都学了什么？”
“明经，书算，策论，琴棋书画也都学了，老师每日里还给孩儿讲解邸报，只是老师家中地方有限，便没有学御射。”
“学了这么多，怪不得瘦了。”老太太又怜爱的摸了摸萧明睿的脸颊，看的下手之人全都酸倒了牙，合着就他念个书还辛苦了，这么多皇孙那个才情学问没他好的？就不辛苦了？这老祖宗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却不想，老太太继续问道：“那邸报你可看得明白？”
“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先生说，天陵近六十年，前面三十年册封的公候一户也无，后三十年却册封二十六户，非承平之势。还，还说，天陵六十年来只南宁王一方藩王，听说以往的皇族宗亲，莫不是囊外或安内，只从我这一代都长大成人后，郡王郡主分封就是个大难题。”
“哈哈哈！那龚石头确实都教了实用的。宋清。”
“奴婢在。”
“去，将曲池坊的庄子给我家明睿练骑射用，禁军中挑六十府兵给明睿，这次带回来的战马也挑上六十匹过去；再去库中将天陵六百年的邸报都取出来送到龚府。”
“喏。”宋嬷嬷应声退下，殿中众人却都是大吸一口气，险些吐不出来，却只听老太太继续道：“那龚家只有六十年的邸报，便能教你至此，回头你且翻着看看，整个天陵氏族沉浮六百年更替，没有任何一朝能有二十六位公候的。”说完顿了一顿，对礼亲王道：“那公候陵和英雄陵建得如何了？”
“约莫年底能够完工。”
“好好好，你也与明睿一同翻看邸报，看看真正对天陵朝有功的公候都有哪些，别糟蹋了这份万民敬仰。”
“喏。”
“年底之前定下名册撰文刻碑，通知下去，明年开春由各氏族扶棺入京，清明节，举国祭拜。”
“喏。”
轻飘飘的几句话，断了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争的名望，给了天陵六百年，却否了当朝二十六氏族，老太太的意思是要起复老牌世家打压当朝了吗？
众人皆是心如擂鼓，所有的小动作像是失去了所有意义。
只听萧明睿道：“孩儿与师傅皆有一事不明，不知老祖宗可否解惑。”
“明睿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老祖宗只要知道的，必定都告诉你。”老太太承诺道。
“事关南平叔爷，听说叔爷育有三子皆已成年，为何没有请旨册封？”
老太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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