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问：“你信鬼神吗？”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或许信，又或许不信。
于朗也说不清，就好像自己一只脚踏在理性的船舱内，一只脚踏在感性的船舱外；一只脚踏在现实，一只脚踏在虚幻，身子随船的摇晃而来回偏转。
其实大部分人都这样，平时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可是在孤立无援时，又的确会特别希冀神的眷顾，甚至狗急跳墙、急病乱投医地无所不用其极。
姜亦又问：“听说过皇帝、炎帝、蚩尤、女娲吗？”
这些，于朗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嗯，女娲造人补天，皇帝蚩尤逐鹿之战，盘古开天辟地。”
听到前两个，姜亦还想夸一句不错，最后一句话触了逆鳞，她忍不住嗤笑一声：“那你知道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诞生于什么时候吗？”
“神话嘛，总是上古的时候就有了。”
“放屁，是在东汉的时候，甚至可能更晚。所以盘古这个神，根本就是后人起的，然后被故意做旧了。你们汉人是擅长做旧的高手，你们总喜欢在神话人物上制造包浆，使他们看起来古色古香。”
于朗不说话了。
“还有你们男人，最擅长胡说八道给自己脸上贴金。事实上，女娲先‘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又‘转黄土作人’，女娲之肠能化为十个神人，她才是最古的开辟神。后来把女娲说成是盘古，还不是想把女性神的地位......”
说到这儿，姜亦顿了一下：“算了，这些不重要，我说正题。”
“接下来我讲的内容，你可能会觉得不科学、迷信。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嘴上都不许质疑我。因为我只会说一遍，你要是打断我，我就不说了。”
太阳已经渐渐远了，日头不那么烈，于朗从车上取下垫子，两个人倚靠着车身坐下来。
姜亦从她的外婆开始讲。
***
故事总是这样的：白雪公主受了巫婆诅咒沉睡百年后，在王子深情的一吻下破除了魔咒的束缚，悠悠转醒，从此两人过着快乐似神仙的日子……
是的，咒法自古存在，且从北方传来。
“我外婆是拉祜族的魔巴祭师，你可以理解为当地非常受尊敬的草药医生。在那个小地方，每天都有本地的或者外地的人去找她治病。嗯，那里也有专业的西医，有现代化的医院，但是寨民们很少去医院。
我的祝由术就是我外婆教的，但我只学了皮毛，我外婆很厉害，她懂很多早就失传的巫傩术。”
于朗想起小时候看的古典小说，巫术随处可见。在没有唯物观的时代，它们都被当做现实的描写。《金瓶梅》中，李桂姐把潘金莲的头发絮在鞋子底，每天狠劲踩，潘金莲头疼恶心，饮食不进。
当时看书的时候被他爸于海军发现，还被狠揍了一顿。
还有小时候，奶奶带他看传统戏曲，里面更是满台下蛊作法，并伴有火彩特效的表演，只是如今大都在净化舞台的过程中消逝了。
姜亦看到于朗的表情，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解释了一句：“不要以为都是邪门歪道。最早音乐也是巫术，是通过模拟野兽的叫声来捕杀它们。”
这算是于朗的专业了，他回了句：“这个我知道，大学老师讲过。”
但他非但没得到夸奖，还被姜亦狠狠瞪了一眼。
姜亦说过的，别随便打断她。
“巫傩术，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种意念的传达，通过普通人看不见听不懂的一种特殊磁场的作用，让那种意念传达出去。有点类似超自然力量吧，但其实都是有据可依的，并不是像有些传闻中说的那样神秘莫测，也不是伪科学。
从祈福还是害人的角度来分的话，巫就分为：白巫和黑巫。黑巫，就是害人的术法，比如：我用黑巫术让你徒手探油锅，你就会乖乖伸手，然后手真的废了。
我现在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男孩是不是受到被人控制心智才自杀？
根本不可能。
因为这些黑巫早在汉朝就被禁了。在唐代使用黑巫是要被判刑的，到了清朝更严格，直接绞刑，巫师流放三千里。所以现在留下来的都是白巫，做法目的都很纯洁，是给人希望的。比如干旱了祈祷下雨，务农祈祷没有虫害，治病救人等等。”
“明白了吗？”
于朗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是说，凶手不可能是人，对吧？”
姜亦没回答，提了个问题：“知道巫字怎么写吗？”
于朗正听得认真，有点不明所以，拿手指在荒漠上写：两横一竖，两个小人。
姜亦指着地上的“工”字：“工是顶天立地的意思。”
又指着中间的“人”字：“所以，‘巫’就是通神的人的意思。”
“西洋人通过耶稣来认识上帝，中国人通过巫傩来认识世界。本质都是一样的，把身体作为媒介，把意念通过特殊的磁场传达给冥冥之中的那个人，就能和神灵对话了。”
说到这里，姜亦的语气颇为唏嘘。
在梦想还能成为现实的古代，容妆是给神看的，唱戏是给神听的，饮馔是分享神余。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此做再坏的事也多半留一线。穿越几千年到了今天，当人不再信神，也就无所谓底线了。
科普完基本知识，终于进入第一个问题。
***
“刚才我说过，我外婆是魔巴祭师，会很多巫术，能听到神的旨意，但是她最厉害的都不是这些。”
其实，有些内容于朗已经通过发小严周凯默默地查到了，但是为了避免她翻脸，他没再说话。
姜亦的外婆说，人体内有三处磁场很特殊，被称作魂火。分别位于心脏和双肩，往生之时合为一体，步入轮回路。
魂火一旦被吞噬，那个人心灵的那扇窗户就会被关上。
也就是说，少了一团魂火，你的眼神就会比旁人黯淡许多。要是三团都没了，眼睛里就没了光，眼珠子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茬茬的翳，分外可怖。时间越久，翳就越多。
姜亦遇见那个男孩的时候，他眼睛没有光，但却也没有翳，那是魂火被吞噬不久。
至于，魂火是什么？姜亦不止一次问过外婆，可是外婆也说不清楚。姜亦又问：“外婆，那我们要怎么保护好自己的魂火？”
外婆回：“你要戴好我给你的护身符。”
那时候姜亦年纪小，没当回事：“外婆，你怎么那么迷信？我只知道寄生虫会顺着你的肠道爬到你的脑子里，然后吞吃人的骨髓，从没听说过会来吞吃我的眼睛。”
这下外婆不高兴了：“这事听起来确实很不科学，但现在的科学并没有发展到最巅峰，就像我们的中医，还有我教你的祝由术一样。这些偏方都是神的指示，不明原理，但有用！”
姜亦不好反驳神的旨意，她问：“那，魂火被吞了，还有救么？”
“心尖、手腕三处下刀。”外婆拿出一把小刀，给姜亦示范，她年纪大了动作却毫不迟缓，刷刷刷三下，三刀见血。
接着，她说，“你要记住，魂火不能全丢了，下手要快，也不要让血流太多，要不然人就救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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