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谁能说自己的手是干净的呢？

云烟和顾惜赔着笑脸，前前后后地尾随着他们，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帮忙抬箱子，尽管大多数时候云烟们都被冷漠地无视着。云烟看见顾惜的脸都笑僵了。她这种楚楚可怜而又狼狈阿谀的样子，让云烟看着难受。有好几次她拿着水杯的手递过去，然后就尴尬地停在空气里。云烟不得不伸出手将那个杯子接过来，无奈地放在窗台上。

走的时候，萧炎如的爸爸什么都没说，他甚至没有对云烟和顾惜打招呼告别，他把箱子一个个扛上车的后备箱，然后用力地摔上了车门。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内心对云烟和顾惜的愤怒。小区草地上本来悠闲踱步的几只鸽子被这响动惊得飞起来在半空中慌乱地扑腾着翅膀。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听起来格外地凄凉。

倒是萧炎如的妈妈，走时冲云烟和顾惜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说：“你们几个啊，从小就爱闹出点儿事儿来，大大小小，闯祸不断。但你们说这次这事儿……这事儿怎么说啊……如如好歹是个大姑娘，尽管没你们几个漂亮，但也端端正正的啊，可现在脸上这么一条疤，哪家小伙子看了心里能舒坦啊……”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哆嗦着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还在瞎讲那些有啥用啊！赶紧走了！”萧炎如的爸爸从车上下来，冲着云烟们这边铁青着脸大吼。他苍白的胡须剧烈地抖动着，他眼眶一圈的皮肤像铁锈一般的红。

他们家的那辆破旧的帕萨特终于突突突地开走了，转眼就消失在小区门口。那辆车看起来太平凡，太普通，甚至太穷酸，太狼狈，它和这个别墅区里经常出没的各种奔驰宝马、法拉利保时捷实在太不相称。就像刚刚在收拾房间时，萧炎如父母就时不时地彼此小声商量着，这个饭盒虽然裂开了，但还能拿回家当肥皂盒，那个断了齿的梳子先别丢了，回头家里养个宠物，可以用。他们像所有北京老一辈的普通百姓一样，精打细算着生活，他们是从石库门弄堂里走出来的一代，他们才是真正北京生活的模样。而反倒是云烟们，今天穿着ChristianLouboutin的红底鞋参加一个化妆品的发布会，明天躺在三亚海棠湾的金色沙滩上往胳膊大腿上仿佛刷油漆一样地涂防晒霜，这种生活看起来，反倒是那样地不真实。

云烟突然想起萧炎如曾经对云烟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在几年前，她和云烟们一起，去佘山别墅参加的生日会时说的，当时，她一边按着自己胸口的礼服裙防止它掉下来，一边环顾着周围金碧辉煌的建筑和周围锦衣华服的人们，激动地说：“这真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啊，我看起来真不属于这里！”

几年后的今天，她真的离开了她不属于的那个世界。

其实，云烟们谁又曾真正地属于过那里呢？

借来的衣服，终究是要还的。借来的人生，也一样。

之后的日子里，云烟只要一有空，就会去萧炎如家找她。云烟和她一起逛街，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一起去电影院看一些大众喜闻乐见的爆米花电影。云烟甚至和她一起没事儿又去宜家开始闲逛起来。要知道，云烟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宜家了。当年的云烟们，包括顾惜在内，都会被这些琳琅满目的北欧简约设计迷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在卧室里摆上八张不同的床。而自从工作了之后，云烟眼睁睁地看着顾惜把FENDI的沙发往家里扛，看着她开始买十几万一盏的水晶灯，看着她模仿着赵瞳的一切，努力让自己朝着那个永远生活在杂志页面间的假人进发。但是说实话，当云烟躺在那个每平方米的价格和房地产差不多的沙发上时，云烟并没有觉得多快乐。云烟不敢像当初在寝室里一样，抱着一大瓶可乐，和顾惜头靠头地一起在上面翻杂志，手里的爆米花和饼干屑掉一沙发也不怕。云烟小心翼翼地横躺在奢侈的布料上，一动不动，感觉躺在太平间的不锈钢板上应该也就差不多这样吧。

宜家里依然涌动着大量的人潮。无论是精打细算的白领，还是憧憬着未来美好生活的文艺大学生们。有钱的，指挥着搬运工把沙发和床送到自己家的地址，没有钱的，在负一层的配饰区域里，精心地挑选着十几块钱一盆的绿色盆栽和廉价玻璃杯，他们想要装点自己的生活，他们想要生活得和杂志页面上一样。

——云烟们的生活，就是这样被无数的时尚杂志洗脑的。穿得像杂志上介绍的一样，吃得像杂志上推荐的一样，生活得和杂志上呈现的一样。而云烟，站在离那些花花绿绿的铜版页面最近的地方。云烟浑身都散发着油墨的味道。在这些和萧炎如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云烟甚至隐隐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仿佛云烟自己还是二十二岁的年纪，云烟们依然是骑着单车在大学校园里追着鸽子跑的菁菁学子。

云烟和她依然手拿着甜筒冰激凌，嘻嘻哈哈地逛街，对着橱窗里昂贵的皮草大衣放肆地嗤笑着，说着“只有被老公抛弃了的更年期女人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禽兽”之类年少轻狂、不畏权贵的豪言壮语。

云烟们依然在每一个清晨痛不欲生地被学校起床的铃声吵醒，挣扎着，怀着想死的心，出发去围着湖边绿地开始晨跑。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醒来之后云烟们依然躺在学校里四面墙壁涂着白色石灰的寝室里，窗外是体育场上传来的响亮的广播体操的声音，云烟会翻过身，对旁边还在熟睡的顾惜说：“喂，云烟刚刚做了个好长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