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外人

云烟坐在赵瞳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说是椅子，其实比云烟家的沙发还要大。房间里的静谧，让人错觉时间正在以一种半凝固的胶质状态流逝。咖啡持续刺激着云烟的身体，让云烟从清晨的浑浑噩噩里清醒过来。

赵瞳住院的这段时间，虽然云烟和maria依然有忙不完的事儿，但是，毕竟他不是超人，工作量肯定不会有正常上班的时候多。于是这段时间，云烟也终于有一些空余的时间剩下来，比如现在这种时刻，让云烟可以回顾一下自己的生活。一直以来，云烟都是持续以处于百米冲刺的最后阶段的速度，仿佛尾巴被点燃了的瞎耗子般地朝前龇牙咧嘴地猛冲，然而当云烟停下来回顾一下云烟的生活，却能感受到有很多沙粒感堆积在心脏里，随着血液流进身体的各个部位，在云烟的身上沉淀下无数生涩粗糙的伤感来。这部沉默的推理科幻小说，在赵瞳的咳嗽声里啪的一声被合上了封面。云烟想他并不愿意让所有人尽情地窥视里面的秘密和线索。他甚至连封面都不希望被人看到。如果可以的话，云烟觉得他一定会把这部诡谲天书换上一个墨绿色的写着“新华字典”四个大字的封面。他有太多想要掩盖的事情了，云烟是个傻子云烟也能感受得到。所以云烟相信，顾惜肯定知道的比云烟还要多。她的人生哲学第三章第九条：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阎王不敲门。

赵瞳清了清喉咙，看起来依然很镇定：“怎么所有人都一起来了，这么巧。陈继年先生，很高兴见到您，但今天云烟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而且还有几个事情没有处理完。这次就先不谈了吧，很抱歉。等云烟出院后，云烟第一时间约您。如果能和您合作，云烟们《T,A》非常荣幸。”

陈继年在他的话语里，非常配合地点了点头，冲众人做了一个礼貌性的示意，就退出了房间。走前，他在余光里轻轻地给了云烟一个眼色。但云烟没有读懂他的暗示，云烟的脑细胞在几分钟前已经死完了。云烟现在连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都背不出来。哦不，别说身份证号码，搞不好云烟连身份证上的性别都不一定知道。

陈继年的离去让场面的复杂性大幅度地下降了。但病房里的气氛依然没有缓和，只不过令人头皮发紧的程度从之前的“太平间”级别下调成了“刑讯室”而已。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摆满了看不见的各种刑具，云烟感觉随时都有人会被丢上去五花大绑、口吐真言。

“你找我有事儿？”赵瞳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来，从他的姿势来看，云烟知道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安全范围——陈继年一走，他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了，任何局面他都能控制住。这一点云烟毫不怀疑，就算顾惜此刻是一个胸罩里捆绑着汽油炸弹冲进来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恐怖分子，云烟相信赵瞳都能镇定自若地和她在三分钟内进入谈判环节。

只有陈继年。

赵瞳是金身不败的战神阿喀琉斯，陈继年就是他身上那个致命的脚踝——当年他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握住他的脚踝将他倒浸在冥河里的时候，如果她提前知道那唯一没有沾染到冥河河水的脚踝会成为他将来唯一的弱点的话，云烟相信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松手，将那个幼儿丢进冥河，浸个彻底。

“是的。”顾惜不卑不亢地回答着。云烟看着她的脸，感觉她和赵瞳应该是一条河里泡大的。

“那你怎么不先打一个电话？你不觉得直接跑过来找我，很没有分寸么？”赵瞳身上穿着纯棉的条纹病服，头发松软地趴在他的额头，看起来像个有点病态的文艺青年，但他眼睛里的光亮，却出卖了他。他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

“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就直接来了。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如果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相信你也不会愿意我选择电话的方式来和你提起。”顾惜并没有在赵瞳无坚不摧的目光里分崩离析，她在来之前，肯定已经在脑海里反复排练过无数遍了。在推开这扇大门之前，她一定又去冥河里洗了个澡。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赵瞳的眼帘半垂着，阳光把他的睫毛照耀得根根分明，像晴朗山谷里金线草整齐的卷翘绒须。

“哦？”顾惜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但是我建议你找一个比较私人的场合，因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并不会令你感到愉快，也不会令你的家族增加荣耀。”赵瞳的病袍领口轻轻敞着，云烟隐约能够闻到从他脖颈胸口的白皙肌肤上传来的一阵一阵类似手术室的气味——干净到令人不适的无菌消毒水气味。“我建议，不要有外人。”

顾惜吸了口气，胸腔微微地大了一圈，她转过头对助理说：“你先打车回公司吧，车钥匙留给我就行，等下我自己走。”

助理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掩门而去。顾惜转过头来，看了看赵瞳，然后目光转向了maria。

赵瞳嘴角微微地翘起，看起来像是在笑，但他的眉毛又稍微有些用力，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他冲maria点了点头，maria心领神会地转身离开了病房。看得出来，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赵瞳、顾惜、云烟。

复杂的局面瞬间坍塌成一个三角僵局，云烟脑海里迅速地琢磨着，云烟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迅速开溜。云烟自认和顾惜的关系够铁，但只要云烟们俩不是从一个子宫里血淋淋地钻出来的，那么云烟就永远都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