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陈羽生发火

在打开档案袋后，快乐没了。那杯温热的蜂蜜水，变成了一杯带冰碴的酸草汁，翻倒在他的心口。

他看到云烟那页纸上一个黑蓝色墨水画出的巨大的叉。笔画非常用力，穿透划破了云烟照片上美好脸庞的地方。

“这是经理给你的？”他望着助理的脸，他显然不太想面对他，点了点头之后，他就把目光挪向别处了。

他无法想象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一种什么表情，但他想肯定不好看。他更不敢想象此刻云烟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她，她站在他的背后，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得难以捕捉。

她怎么可以如此镇定？他只觉得自己背后站着一座落叶般的寂静。像大雪初停后的庞然森林，所有的声响和温度都被沉甸甸的积雪带走，剩下刺眼的白光四处泛滥，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他的思绪最后是被云烟的手拉回来的。那只纤细精致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衣角上拉了拉，像是拉在他的心上。从她冰凉的手上传来的，是放弃后的疲惫，以及失落后的平静。“走吧。”她的声音像小心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尘一样轻，但却软软地划开了他的心。

助理站在他身边，企图制止他，但是又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站在一边涨红着脸，不断地搓手。

他密集而持续地砸着经理办公室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发一封500字的电报了。敲了一分钟之后，门轻轻地打开了。

门后面是经理的脸，冷静而苍白，他看了看他，皱起来的眉毛下，双眼里跳动着烦躁而不耐烦的光芒：“经理现在没空，等一下出来再说。”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抬手，把门在他面前摔严实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仿佛摔的不是门，而是他的脸。他被这个无形的耳光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云烟和助理站在他的周围，他们都没有说话，寂静的空气里，有种易燃性的东西在迅速膨胀着，无色无味地剧烈渗透着，整个房间仿佛被透明的微波持续加热，随时都会爆炸。

他低着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抬起脚，暴雨般地朝门踹去。

一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他再回忆起这个仿佛被微波炉加热后的初夏午后，窗外闷热的雷暴雨，云烟头发上传来的熟悉气味，助理闪烁的眼神，房间天花板上冰冷的白炽灯光，空调运转时嗡嗡的噪声，一切都清晰得骇然，他经常在想，那个下午，他的愤怒究竟来源于哪里，也许来源于顾躁的目光，也许来源于云烟失落的眼神，但事实上，他心里明白，他的愤怒来自最后经理拉开门时看他的目光，以及她对他说的话。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们几个人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天堑，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划下了正式的深度，一刀，一刀，一刀。经理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盘古开天地时的巨大铁斧，在他们彼此脚下的大地上，重逾千钧大刀阔斧地砍凿着。飞沙走石，雷霆万钧，哀鸿遍野，却又万籁俱寂。

而连绵不绝的大雨，灌溉了崭新的峡谷，也隔绝了他们最后的退路与希望。

那儿，就在那儿了。

一条崭新而巨大的，悲泣的大河。

后来，他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云烟送到楼下的。走过公司狭窄的格子间走道，走过冰凉大理石铺就的奢华走廊，走进电梯，走出电梯，走进大堂，走出大堂。一路上，他和云烟都手牵着手，仿佛一对共患难的姐妹。其实他没有资格这么说，患难的是她，而他只是在旁边看着。但这让他更伤心。

那个时候，他感觉像是一次最后的送别，不是生和死的隔阂，却同样是一个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的隔阂，他心里翻涌着那种恐惧而又酸涩的预感：此刻，他正亲手将她送去另外一个他们再也无法到达的世界，和死亡无关，和生存有关的世界。

云烟站在路边，她娇小纤细的身影，笼罩在黑色的伞下，也许是大雨或者是他眼里的泪水吞没了她清晰的轮廓，视线里只剩下她毛茸茸的边缘，公交车突突响着，靠边停了下来，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满是表情麻木的人。云烟回过头冲他笑了笑，大雨里她湿漉漉的轮廓，像极了她最爱的印象派油画家笔下的光影油墨，虽然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她的那双眸子，却那么清晰而明亮地，闪着光。

当公交车的门关上的时候，她的背影消失在车门背后。他突然张开了口，泪水和雨水一起流进他的嘴里，食道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扼紧他的咽喉。他脑海里不断回忆起他们大学时候的日子，一帧一帧的，仿佛断片儿似的，往他脑浆里插，每一个画面都仿佛一枚锋利的玻璃切片，里面承载着他们青春的样本，承载着他们美好无敌的岁月。无数的玻璃标本载进他的视线里，就像透过放大镜一样，他的瞳孔里看见的，只有三个被雨水晕开的字迹：

再见啦。

他独自走回电梯，望着墙上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他光秃秃的脑门儿上，双眼像是夏天被游泳池的消毒水泡过一样，红彤彤的一大圈，睫毛被泪水打湿了，像粘在一起的羽毛。他知道，刚刚经理眼里看到的他，就是这个样子——她永远不会有的样子。

她从不难过，也不狼狈，她的睫毛永远根根分明纤长卷翘，她的头发永远柔顺蓬松，她的皮肤永远吹弹得破毫无瑕疵。

陈羽生忽然想起刚才从门里出来的人不就是哪个天杀的经理么，正在陈羽生发硬过来的时候，门内的风流少年赵瞳也反应过来，内心一阵惶恐，明明今天上边有交代，一定要让这个云烟去做那个什么助理，可是自己却有把她的简历漏掉了，如今又被发现在这个办公室内乱搞男女关系，如果被这个上边拍下来的特使告到上头去，那还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