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还是心软

他和云烟互相对看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转头齐声对助理说：“Neil让他们代他向你问好。”

于是面前的这把木吉他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他拿起手边的杯子，尴尬地喝着水。

他心满意足地转身朝经理的房间门口走去，刚走两步，被助理叫住：“你看见门把手上的红色标记了么？说明他们在里面把门反锁了，一般反锁的意思，就是叫你别打扰他们……”

“谁们？”他太阳穴一跳，“你说经理不是一个人？不是吧？这光天化日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云烟打断了：“你别闹了陈羽生，就算你小说电影看多了，你也应该明白，即使是在电影里，一般情况下，主角也只会和高大英俊的保镖、柔弱美丽的女仆，或者优雅迷人的厨师啊之类的搞在一起，你听说过和自己的会计出纳搞在一起的么？”

他转过身，看着云烟：“你说得很有道理。”然后转头问助理：“谁在里面？”

“是……你也知道，刚开始热恋的男女，”他顿了顿，做了个含义一目了然的动作，“所以你最好还是别敲门。”

“得了吧，他们两个还叫刚开始热恋啊，都快烧得熄火了。”

他太了解经理了，就算是在公开场合接个吻，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挑战底线的事情。倒并不是说她有多保守，而是她对性的要求太高。如果要她和顾源亲热，那么周围的光线一定是提前两天测量好的，身边的蜡烛也得点上，床上的玫瑰花瓣必须新鲜芬芳，沐浴更衣，刷牙焚香，那阵仗看起来几乎可以等同于把自己弄成一个贡品，刷得油亮亮地摆到案板上。

你让她在日正当午的朗朗晴空下和顾源在公共场合搞起来，那难点儿。更何况，她曾无数次地对他说：“他敢肯定他的办公室里有设置好的摄像头。”尽管她已经几乎把地毯下面的泡沫垫子都翻起来检查过了，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搜地雷也没她这么仔细。

他抬起手砰砰砰地敲门，房间里一片寂静。

他转过头冲助理疑问地扬了扬眉毛。

助理冲他摊了摊手。

他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答。

算了。他转过身离开，路过助理的时候，他对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说：“等下经理出来了你就电话他，你告诉她，他有事儿找她让她等他，他来这里，然后和她一起去开会。”

助理点点头，他刚准备走，目光落在了他桌子上放着的档案袋。

“这是企划部刚送过来的？”他伸出手指着那袋资料。

“嗯是的，今天上午应聘的临时助理。”助理把档案袋拿起来，递给他，“正好你给主编送过去吧。”

“人选定好了？”他一边问助理，一边回过头冲云烟笑了笑，眨了眨眼睛，云烟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他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对她来说，这很重要。

至少能让她可以毫不担心地在餐厅里点一杯蜂蜜水。他突然想到刚刚那一幕让他无法面对只能无声回避的场面。他看着云烟发着光的脸庞，不由自主地也微笑起来，仿佛被感染一样，心里充满了午后阳光下的蜂蜜水般，暖洋洋甜蜜蜜的快乐。

在打开档案袋后，快乐没了。那杯温热的蜂蜜水，变成了一杯带冰碴的酸草汁，翻倒在他的心口。

他看到云烟那页纸上一个黑蓝色墨水画出的巨大的叉。笔画非常用力，穿透划破了云烟照片上美好脸庞的地方。

“这是经理给你的？”他望着助理的脸，他显然不太想面对他，点了点头之后，他就把目光挪向别处了。

他无法想象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一种什么表情，但他想肯定不好看。他更不敢想象此刻云烟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她，她站在他的背后，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得难以捕捉。

她怎么可以如此镇定？他只觉得自己背后站着一座落叶般的寂静。像大雪初停后的庞然森林，所有的声响和温度都被沉甸甸的积雪带走，剩下刺眼的白光四处泛滥，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他的思绪最后是被云烟的手拉回来的。那只纤细精致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衣角上拉了拉，像是拉在他的心上。从她冰凉的手上传来的，是放弃后的疲惫，以及失落后的平静。“走吧。”她的声音像小心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尘一样轻，但却软软地划开了他的心。

助理站在他身边，企图制止他，但是又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站在一边涨红着脸，不断地搓手。

他密集而持续地砸着经理办公室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发一封500字的电报了。敲了一分钟之后，门轻轻地打开了。

门后面是经理的脸，冷静而苍白，他看了看他，皱起来的眉毛下，双眼里跳动着烦躁而不耐烦的光芒：“经理现在没空，等一下出来再说。”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抬手，把门在他面前摔严实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仿佛摔的不是门，而是他的脸。他被这个无形的耳光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云烟和助理站在他的周围，他们都没有说话，寂静的空气里，有种易燃性的东西在迅速膨胀着，无色无味地剧烈渗透着，整个房间仿佛被透明的微波持续加热，随时都会爆炸。

他低着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抬起脚，暴雨般地朝门踹去。

一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他再回忆起这个仿佛被微波炉加热后的初夏午后，窗外闷热的雷暴雨，云烟头发上传来的熟悉气味，助理闪烁的眼神，房间天花板上冰冷的白炽灯光，空调运转时嗡嗡的噪声，一切都清晰得骇然，他经常在想，那个下午，他的愤怒究竟来源于哪里，也许来源于顾躁的目光，也许来源于云烟失落的眼神，但事实上，他心里明白，他的愤怒来自最后经理拉开门时看他的目光，以及她对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