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受了莫大委屈,见到他便一股脑子地发作出来。
长沙与唐门相隔千里,唐翌施仅用半月便从长沙往返二地,想必事出有因,也难怪她如此焦躁,可如今情势紧迫,不容他细问,只得日后再问明白。
“如此仓促来回,舟车劳顿,难免贵体欠安,请殿下好生歇息,在下今日有要事在身,他日必登门拜访,失陪……”
展昭对她恭敬欠身,摆出沈仲元的咧嘴一笑,与沈艾叶驱马而去。
唐翌施见他一走了之,更是恼火,这次她被迫回来的因由之一,正是“沈仲元”,如今见了他,才自觉这种由衷而生的厌恶愈难克制,她欲发作又不愿对方误以为她纠缠不清,犹豫之间,二人已绝尘而去。
“沈仲元,你等着,姑奶奶让你尝尝厉害。”她暗暗骂着,极力克制内心的憎恶,却掩不住眼中杀机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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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温府,书房。
展昭迅步迈入卧室,却见赵菱坐在一旁,身旁站的,正是戴着面具的“钟岳儿”,但见她双手执剑背后,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样子。
——月华?!
展昭心中一阵狂喜,双眼湿润,一颗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月华见他进来,回眸顾盼,却分明看见他眼中充满惊愕、喜悦、爱怜和心痛,平日进退有度,恪守礼节的他,此刻的炽热竟如此直接坦荡,聪慧敏感的她岂会不懂?顷刻间,那枚男子玉佩的疑团悉数解开:他真的爱上了她!
——沈大哥,我视你为兄长,对你推心置腹,你还是他的结拜兄弟,为何你会对我.....天下男子为了一己私欲,难道都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
想起昨夜温天宇的肆意凌辱,她此刻身心疲惫,已分不清如今是诧异、愤怒,悲伤,还是难过,只知道他这汹涌澎湃的炽热眷顾,她是断然不能接受。
这并肩作战的挚友,钦佩仰慕的兄长,无话不谈的知己,从今以后,只能天各一方,形同陌路,相忘江湖,此时的月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落寞。
短短一瞬,她心里已作了断,见他在温天宇跟前坐下,她带着“钟岳儿”的冷傲,又极为恭敬地说道:
“御医已来过诊治,郡马爷外伤虽重所幸救护及时,可他被高手封了穴道,只有沈爷能解开,还望您多费心。”
一句句“郡马爷”、“沈爷”,将展昭无比喜悦的心情彻底打入谷底,她昨夜备受欺凌,为何还为温天宇求情?
她平静地微笑,脸上看不出一丝幽怨悲伤,仿佛昨夜的事没有发生过,又似听天由命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展昭的心一下结成了冰,冷得让他窒息。
——她终究委身于他,成了他的人。
这一刻,他的痛彻心扉、悲愤交加,却只能化作一个冷漠的点头应诺。
眼前的温天宇,和衣而卧,腹部缠紧了厚厚的棉纱,眉心紧蹙,形容憔悴,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展昭伸手为温天宇探脉,却按不住心中熊熊怒火,他将左手收在袖里,紧握着拳头,闭着双眼,外人只知他在诊脉,却不明他内心何等痛苦。
夺妻之恨,堪比杀父之仇,而他只能袖手旁观,甚至还要对仇人违心救治,这种屈辱煎熬,岂是他这个铁铮铮的硬汉能忍受?可他此时除了把仇恨咬碎咽肚,烂死腹中,别无选择。
深入虎穴,恋人爱不得,仇人杀不得,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他多希望此刻不是卧底“沈仲元”,而是磊落光明、嫉恶如仇的展昭,他可以一掌拍死温天宇这个情敌加仇人。
“沈大侠,穴道能解吗?”月华见他沉默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就这么关心他?
月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火上浇油,将展昭的怒火燃至盛极,毋庸置疑,她心中已作了断,他很想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心,为什么?
——当年,杨柳岸畔,落日晚霞,你我相依,允诺终身,这些你都忘了吗?这些年,我一刻也不敢忘记......
答案昭然若揭,温天宇对月华的那番话,字字如刀,反复痛刺着他的心,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在大义面前,他的选择,也从来没有她,他凭什么责怪她?
痛心之余,他突然想起了七年前初识包公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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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老夫直言,南侠展昭,你并非卧底之才......”包公炯炯之目望着他,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紧了紧牙关,不服气道。
“你天生正义凛然,嫉恶如仇,若要忍辱负重,比常人艰难百倍。”包公道。
他扬眉笑道:“难我不倒。”
“贼人会抓住你的软肋,试探威胁你,倘若露出丝毫端倪,便会功败垂成。”包公又道。
“我没有软肋。”他不作思考,脱口而出。
“一朝卧底,终身卧底,你注定无名无姓,无家可归,孤独终老。”包公道。
“我本孑然一身,四海为家,无所畏惧,无所牵挂。”他坚如磐石道。
包公慈祥一笑,依旧摇头,只道一句:“老夫不忍心......”
“我很快会证实,你今日之言是错误的......”他把心一横,率性而道。
“容许老夫多言,你为何如此执着?”包公问。
“......”
他沉默下来,这是他深藏心底,难以启齿的秘密,正是这份柔软而坚强的信念,让他排除万难,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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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种身份,谈何家室?从他选择卧底长沙,他已把大义和感情作了取舍。
千不该万不该,两年前他不该去茉花村与她比武,更不该与她定亲,她也许就不会如此凄苦。
此时的温天宇,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但倘若他此时报仇,必然招致长沙王的猜疑,如今也非取代温进驻冲霄楼的合适时机。
更何况,她既委身于温,又似甘心认命,还出言相求,他有什么理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