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莹莹一日喝三次的药，程令萱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假与他人之手。
总得自己亲自熬出来的，才敢给程莹莹喝。
程令萱知道自己有心神经敏感，可她却忍不住。
忍不住想，苏姨娘满身是血地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程令萱猛地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忆。
回忆最是无用的东西，它除了增加人的恐惧，还能做什么呢？
“程令萱！你又在熬那苦得要死人的药！”
程令萱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这尖锐的声音属于谁，必是她那八妹程萧萧。
这程萧萧最怕苦嗜甜，就连喝粥都要偷偷摸摸地放两颗糖进去。
程令萱每日三次熬这药，简直像要了她的命一样。
一闻到，就要捏着鼻子来将她骂一顿。
“程莹莹的疯病是不可能好了，你又何苦来托着满院子的人一起遭罪！程令萱，你有没有公德心啊！苦死了苦死了！”
程萧萧一边捏着鼻子叫唤，一边将厨房的门给推开。
她的声音像只聒噪的鸭子，吵得人头疼又心烦。
“八妹，莹莹一日不吃药便要闹一日，你夜里若是不想睡了，那今日我就不熬了。只不过不知道，你明日还起不起得来去给母亲请安。”
程令萱坐在药炉旁，声音不咸不淡地说。
摇扇子的手却没停下，连头也没抬，好像是在对着炉子说话似的。
程萧萧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气得自己叉着腰站在门口瞪她。
程令萱最会无视别人的眼神，自己悠闲自在地熬药。
那药是越熬越苦，眼下已是苦得人眼睛都要流眼泪了。
往日里，程萧萧叫不上几声就要跑走。
今日却是改了性子，看瞪程令萱不好使，竟是上前几步就要抬脚将那药踹翻！
程令萱心里一惊，赶忙一探身，那一脚正揣在她肩膀上！
程令萱吃痛一呼，捂着肩膀倒在地上，低声道。
“程萧萧，你不要欺人太甚。平日里你如何欺负我也就罢了，何苦来欺负莹莹的救命药！”
程萧萧却不管那三七二十一，见程令萱自己找上门来，乐得自己不用费脑筋找茬了。
她抄起手边的笤帚，就要往程令萱的身上打。
程令萱躲闪不过，背上结结实实被来了一下。
一瞬间火辣辣的疼，疼得程令萱忍不住地直皱眉。
程萧萧一副恶棍样，手持扫帚指着程令萱大骂。
“你个小妮子，住在我和我姨娘院子里还敢给我阴阳怪气地摆脸色？看我不把你打个皮开肉绽下不了床！你那妹妹的药整日里苦得我喝水都是药味儿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个疯妹妹？爹不把你们这两个赔钱货扔出府外真是菩萨心肠，若是我，一准将你们扔在桥下饿死才好！”
程令萱扫了一眼程萧萧，见她越说越起劲，仿佛真成了一家之主。
恨不能下一秒，就将她和程莹莹给扔出去冻死。
程萧萧小小年纪，心肠却如此恶毒，不免让人胆寒。
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程萧萧还欲再打骂程令萱，却见程令萱好整以暇地拍拍衣服。
自己坐起来，捡了块儿抹布将药壶拿下来放在锅台上。
“行了。”
本来骂得眉飞色舞的程萧萧像是被人点了穴，突然定住。
半晌瘪瘪嘴，将手中的扫帚扔在一旁，不甘心地瞪了几眼程令萱。
“哼，可不是我要打你骂你的，你不要小肚鸡肠来报复我。”
程令萱点点头。
“你放心。”
程萧萧自然不会是什么双面性格，她与程令萱做戏，源是被逼无奈。
三日前，那晚确诊程莹莹疯病的宋大夫后来又多次回诊，但都已“尚未好转”告终。
程令萱只得隔十天半个月便去外边抓药回来，煎给妹妹吃。
她不想让府里的下人去抓药，一是不放心，二是想要借此机会出去转一转。
程令萱整日里被关在赵姨娘的梅苑中，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处，郁结于心，难以舒缓。
所以每每出去抓药的时候，程令萱都要在外多逗留些时候。
那日，又到了程令萱出门给妹妹抓药的日子。
她收拾好东西往外走，见天气晴朗，日头甚好。
即使妹妹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她也觉得似乎生活还有些希望。
她转过两条街，见街上有许多孩童跑闹，脸上净是些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容。
程令萱心中不免有些艳羡，她见这些孩童大概十岁上下。
想自己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死了姨娘疯了妹妹。
爹爹妻妾成群，儿女繁多，又哪里能是自己的依靠呢？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还有一堆要吃人喝血的姨娘嫡母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程令萱的脸色，在阳光下被映得仿佛透明。
这几日她跟妹妹住在赵姨娘的梅苑内，虽然赵姨娘经常对她们恶语相向。
但好歹也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但那程萧萧实在是可恶，动辄打骂，完全将她们当作下人来对待。
程令萱自己不怕被打被骂被欺辱，可见不得妹妹被如此对待。
程令萱原本轻快的脚步，突然又变得沉重。
她看着满目或笑或闹的街头百姓，方觉出原来人无论是在何处。
如果心被锁住了，那么哪里都是她的牢笼。
广阳府里头也好，广阳府外头也罢，她程令萱竟哪里都逃不出那些要人命的人和事。
程令萱叹了口气，小脸煞白地低头向前走去。
可能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此进退两难宛如深陷泥潭寸步难行的时候。
程令萱竟撞上了一件，令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拐过一处私塾，那私塾是于老先生好心经营的。
里头是一些谈经论道，准备考取功名的寒门子弟。
有些有钱人家的小姐经常被里面的读书穷小子给骗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年。
头脑一热，便以身相许私定终身了。
程令萱万万没想到这些头脑发热的傻丫头里竟然会有广阳府的八姑娘，程萧萧一个！
程令萱往常就喜欢走一些，没有人经过的偏僻小路。
她今天挑的也是私塾后面哪条鲜有人知的羊肠小道，连通私塾后头的一个小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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