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赵景鸿是仿佛一个人形火炉。
只要不是十年一遇的特大寒冬,他都只着薄薄一层衣服。要
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程清之却正正好好与他相反。
程清之体质极寒,即使是三伏天也玉肌生寒,从不流汗。
更别提冬天,一副离了暖炉汤婆子就活不了的样子。
幸亏赵景鸿体热,与他待在一处加之暖炉生热。
程清之才有幸能坐在这四面漏风的小亭里喝茶赏雪,却也依旧不能久坐。
程清之的腿上也是一张长毛厚毯,还有一个汤婆子放在膝盖上取暖。
他手里捧着茶杯慢慢喝,泡的正是满国寻不到的顶级黄山毛峰。
他半垂双眼,嘴巴被茶水染得一片潋滟。
“跟你说话呢。”
赵景鸿看了他一眼,凶狠的三白眼往上一瞟,更叫人胆颤心寒。
若是让旁人被他这么一看,早就吓得跪倒在地连求饶声都发不出来了。
程清之却连个眼皮子都没抬,依旧一口一口喝着杯里的茶。
腿旁的火炉“噼啪”作响,亭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安静得仿佛世间只剩下这里。
程清之总算将茶喝完了,他将杯子搁在桌上,却还是不看坐在他身旁的赵景鸿。
但他不看人,人自瞧他。
赵景鸿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程清之的脸半寸,深绿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把他雪白细弱的脖颈给咬断。
半晌,程清之才在他阴恻恻的目光里开口,声音还是那种尾音深沉的奇特音质。
“你不喝茶。”
奇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三皇子最爱喝茶,还就只喝一种茶。
喝到把这种茶叶全数买断,十几年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三皇子喝过同一品种的茶。
程清之却说,他不喝茶。
不是不爱喝,是压根不喝。
赵景鸿却笑了,他一笑那种凶狠变成了一种神秘莫测的诡谲。
眼中绿光流转,更不像中原人了,所以他轻易不笑。
“哦,那你说说茶都哪去了?”
“我喝了。”
这两人一问一答,诡异至极,仿佛是在说给所有人听。
可是这里哪有什么人?这有他们两个罢了。
所以到底是说给赵景鸿听,还是程清之听,就不得而知了。
“阿存,你好坏啊,就因为你喜欢喝,全天下的黄山毛峰都在揽月宫的库房里多到发霉了,别人也喝不到。”
声音低沉,如远山空谷。
他叫他“阿存”,莫名有一股毛骨悚然的亲昵。
说来他与程清之,还确实是发小。
程清之进宫伴读时8岁,赵景鸿当时只有6岁。
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男人,竟比程清之小两岁。
程清之似乎是腻烦了,陪他玩儿这种答话游戏。
将腿上的毯子和汤婆子全都一股脑塞进赵景鸿怀里,热得他直皱眉。
“做什么?”
赵景鸿因为程清之的动作,不太高兴地问。
“回房。”
“回去干嘛,再陪我看会儿雪。”
说罢,他就扯住程清之的胳膊不让他走。
用力一拽,险些将程清之拽进怀里。
那样貌绝色的男人眉头一皱,堪堪站稳,咬牙切齿地回道。
“我冷!”
赵景鸿的眼神更凶了,死死瞪着程清之,好像就要拔剑把他杀了。
程清之镇定自若地叫他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放手,又补充了一句。
“冻脚。”
赵景鸿别开脸,把手里的东西全扔到一边。
起身拽着程清之,不发一言地大步往寝殿走了……
“鹰脊河一役,北宣军大获全胜。北宣将军殷和命鹰脊河驻军首领封拯将赵康一队打退至陇城,三日前那封拯率一支先头部队趁夜色入城,来势凶猛,我军大将上官峻殊死搏战至天明。但苦于兵力不足,元气大伤,陛下,陇城将陷啊!”
这时在东延京城,太极殿内。
景元帝高坐龙椅,底下乌泱泱跪满了人。
三日前封城突然攻城,将上官峻打了个措手不及。
即使他料到封拯会来,但也压根就没有那么多人能够他调用。
遂被打得七零八落,险些失守。
上官峻拼死抵抗,才将将把这支先头不对打退至城外——这已是他尽力了。
中殿内景元帝剑眉入鬓,薄唇紧闭,目光不怒自威。
他今年已有五十二,但身材魁梧如壮年,声若洪钟,肩宽挑山。
他坐在位子上,不发一言。
只看着满朝大臣跪在脚下,人人自危,恨不得将头磕进地心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姿态宛若蝼蚁。
景元帝心狠手辣,夺位之际残杀胞弟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没有一个人敢在此时,出一点声音。
陇城若陷,金矿山必定也要落入北宣囊中。
毗邻的卫城沦陷,也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卫城乃东延产粮大城,东延三分之一的地区吃的都是卫城产的粮食。
一个陇城倒是不碍事,但卫城若陷,那必回引起不可估量的结果——饥荒。
景元帝眸光一寒,无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刚登基的那一年东延闹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饥荒。
那一年,百姓都说他登基是有违天意才会出现这种天罚。
景元帝也确实是起兵逼宫才坐上的龙椅,他最恨别人说自己是乱臣贼子。
饥荒,景元帝握紧镀金扶手。
用力到仿佛要将手中的扶手捏碎,关节发白,青筋暴起。
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陇城更是兵荒马乱,一片萧条。
城内死伤惨重,街道两旁堆满了或是北宣,或是东延士兵的尸体。
有的被弓箭一箭穿心,有的被刀尖砍得七零八落,有的身首相离,好不凄惨。
血流到一夜都洗刷不净,尸体多到来不及挖坑掩埋,只能先堆在路两旁。
这些兵,生前分为两派势不两立,非要挣个你死我活。
死后倒是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的缠缠绵绵堆在一处。
死人多,伤员更多。
哀嚎遍野,鬼哭狼嚎的一夜。
到了白日,幸存的士兵们一瘸一拐,默默无语地搬尸体。
没被无辜砍死的百姓们,要不倒在自己亲人的尸首上痛哭,要么呆坐在自家门前两眼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