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镇川在常家的庄子上等了整整一天，常霁德始终没有出现。
这便是常家的态度。
天色昏黄，随行的两名属官面色都不是很好看，其中一人插着腰站在大厅廊下，大声道：“太守在这儿等一天了，你们家老爷到底在摆什么架子，连太守都不来见！还有没有北周律法了！”
“回大人话，管家去回过话了，实在是老爷今早突发恶疾，下不来床。”
武镇川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听到这话他哼了一声，起身，“既然常老爷今日身子不适，那本官便明日再来，常老爷若不是病得要不行了，爬也得爬来见本官！”武镇川哪里不知道这是常霁德故意躲他，但他心里记着赵清珵的吩咐，不用给常霁德脸，怎么下他面子怎么来，所以话也就说得格外难听。
“你去告诉常霁德，如今尚且还是他想不想来见本官，来日若坐在这里的是南翊侯，那便是他能不能见了！”
砰！
常霁德在书房中暴跳如雷，“那武镇川从前也不过是印德群身边的一条狗，印德群都不敢这样大声与我说话，他武镇川算个什么东西！”
“拿赵清珵来压我？好啊，我就看看他们几个黄口小儿能闹出什么明堂出来！我常霁德这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事情没做过，怕他一个望都来的落水狗！”
“老爷，陈家来人了。”书房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常霁德听到陈家，终究是收敛了一些，他坐回了椅子上平息怒气，命人将房门打开。
“不知陈老爷有何吩咐？”常霁德对待陈家的人还是非常恭敬的，陈家就是岭南的土皇帝，常霁德背靠陈家才能挣下如今家业，他暂时还没这个胆量得罪陈家。
“我家老爷听说常老爷与太守多有龃龉，特地命在下过来探望一二。”说话的是陈岳群的心腹，常霁德听到这话，眼睛隐隐亮了起来，他低声问道：“陈老爷有何话说？”
“我家老爷说……”
“如今常家已经被架在了火堆上，无论做再多都不过是在扬汤止沸，想要彻底解决眼前困局……”
常霁德眼眸一沉，他暗暗握拳，“釜底抽薪。”
“回去告诉陈老，就说他的话我明白了。”
陈岳群的心腹微微一笑，躬了躬身子，“常老爷手段卓绝，我家老爷什么话都没说。”
翌日，武镇川依旧来了常家田庄，一如既往的，常霁德没有出面。
这事好似就这样僵了下来，但常霁德躲在府中不肯见人，赵清珵和武镇川也没有闲着，武镇川带着布政使司的人亲自丈量大庾城内的土地，将各地庄子报上来的田地数量与丈量出来的土地一一核对，查出了几百亩的漏洞，不用多说，这些土地自然全流进了大庾城世家的口袋中。
短短几日，大庾城世家的田地庄子就被武镇川走了个遍，顶在前头的常家就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希望。
他们自欺欺人地想着，只要常家不倒，这把刀子就不会落下来。
岭南世家撑着一口气，抓着手中的土地不肯松手，赵清珵也不急，就像猫捉耗子似的，只让武镇川四处丈量土地，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像是要活生生耗掉他们的希望，磨掉他们的耐心。
“润鹤，你这样做，只怕常家会狗急跳墙。”
李聿有点看不下去，这不是赵清珵做事的风格，润鹤一向喜欢快刀斩乱麻，一刀切下去，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被斩得干干净净。
他的眉头微皱，“润鹤，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清珵面不改色，他一把将李聿推到了塌上，答非所问：“我给你上药。”
不对劲，李聿大刀金马地坐着，他一把攥住了赵清珵的手腕，目不转睛：“润鹤，你在瞒我什么？”
他太敏锐了，也太了解赵清珵了，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了若指掌，赵清珵笑了笑，故意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轻笑道：“我能瞒你什么？不过是常家不好处理，我还在与武镇川商量到底该怎么从常霁德手上拿走那些被吞进去的天地罢了。”
“聿奴，你怎么这么多疑？”
赵清珵反将一军，故意做出不太高兴的样子。
李聿反复看着他的神色，见他眼底一片坦荡，实在没什么好躲避的，这才放下心来，他捏了捏赵清珵的手腕，“不知怎的，我突然有点心慌。”
“是么？”赵清珵眉眼一挑，细长的眼尾露出一抹戏谑，“总督大人哪里慌？过来让本侯爷摸摸。”
赵清珵的右手废了，如今不大用，一只手倒是养得又白净又漂亮，从前右手写字还会有茧子，如今换成了左手，右手摸上去就像是光滑的羊脂玉，漫不经心地搭在李聿的胸膛上，伸手点了点，白得晃眼，阳光洒在他的右手上，别提多漂亮了。
但是往上摸，就能摸到一条消不掉的疤。
李聿摸着那道疤，眼眸暗了暗。
那是他此生都忘不掉的回忆。
有光格桑草原的一切都刻在了李聿的骨血当中，他的手掌覆在赵清珵的那道疤上，反复磋磨。
赵清珵一声轻笑，像是在笑话他的小心。
“明日你要出城巡查马场，今日早些休息吧。”赵清珵给他涂完药，背上的那点伤已经彻底好了，赵清珵在给他涂药这事上上心，半点伤疤都没有落下。
李聿不以为然，他身上的伤疤那么多，多这一点算不上什么。
赵清珵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他的手腕撑着下巴，他便故意露出手腕上的疤痕，“你瞧着我腕子上疤是什么滋味，我日夜见着你脊背上的伤便是什么滋味。”
一样的心疼，一样的舍不得，谁也没有比谁少。
他们是抱在一块互相取暖的小兽，相依相伴，谁也离不了谁。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聿望着坐在烛光下的赵清珵，他的润鹤就该这样金贵，不染尘埃与风雪，他走到赵清珵身边，蹲在他跟前，双手握住了赵清珵手腕上的伤疤，捧着，捂热了那道扭曲丑陋的疤痕。
赵清珵低着头，只能见到李聿坚定而又温柔的神情。
他笑了笑，用指尖刮了刮他的手背，笑骂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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