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红白

苗女王希收拾妥当，拿出了一份礼物，是两支用上等苗金打造的龙凤簪子。收入在了乌木盒中，外面用大红的苗锦包着，显得十分的喜庆。

王希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四方镇了。她七岁的时候便随着家师来过一次，小住了半年多。四方虽是偏僻小镇，但是也比自己居住的苗寨要繁华了不少。这里常常有商旅伫足，也是一山之隔的两个省份的交汇之地，一些贩货的走乡货郎常会带来一些新鲜奇特的事物来，也让她幼小之年便大饱眼福。

王希的师傅是当年红娘子的所传蛊术的十个支脉之一，同样秉承先师的遗愿，终于在大清康熙年间和远在太行的李岩后人取得了联系，两家虽然所尊崇的观念不同，但是也算是同气连枝了，接下来的近两百年，彼此都一直互通着消息。为了防止四方镇的秘密外泄，红娘子的后人一直以四方李姓的远方表亲自称，随着岁月的流逝，十脉也多有折损，现在只剩下王希师门还勉强保持着联络。

十年过去了。已是妙龄的小姑娘拿着喜帖，两个月之前便动身离家，一路餐风食露，终于又来到了这里。她代表的是她的师傅，她师傅重病缠身，已然再也出不来深山了。这次前来，也算是给两家的交情有个交代。或许，之后就再无瓜葛了。王希是这么想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王希捧着礼物，拿着喜帖，再一次登上了李府的大门。这里已经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了。明日便是喜庆的日子。

她奉上帖子，自有总管接过，禀明了内堂。不一会儿，来了一位老者，自然是李氏的族长，李木三。

李木三把尚显拘谨的王希迎进了门里。在厅内坐不了多时，便出来了一男一女。男子相貌堂堂，二十出头，女孩只有不过十二三岁，粉雕玉琢般，显得甚是可爱。男子是李木三的长子，便是明日的主角，新郎李辉。女孩是其小妹，李敏。

十年一别，王希和李辉这对当年玩的极好的玩伴已然互不相识了。经李木三的介绍，才重新拾起了幼时开心的记忆。只是婚事将近，李辉还有诸多需要打点，来不及叙话，便被人寻了去。倒是李敏，年岁尚小，好不容易见了一位姐姐，自然是缠着不放。李木三也命人把王希的行李拿来，便住进了李府。

这一夜，闲话不少，倒是王希和李敏成了手帕之交。

白日里。李府里人山人海，镇长的公子娶亲，稍有脸面的都奉上薄礼，来讨一杯喜酒喝。李府是来者不拒，在院外的大街上也扯起了大棚，排了好长的宴席待客。王希是佳宾，自然是上座，只是她也是第一次见如此热闹的场景，止不住的兴奋，和李敏一起，在人群里穿来钻去，嬉戏打闹。人们见这一身花绿盛装的苗族美女，也是一阵的赏心悦目，不时的指指点点，王希也不懂中原的这些习俗，浑然不觉，两女子开心异常，只等着新娘进门。

邻镇距这里不过二十里地，李辉清晨时分遵照礼数早早地骑马，后面一队抬着彩礼，花轿，锣鼓鞭炮一通地热闹，蜂拥着朝临镇去了。

眼看着时辰将近，却不见新郎的马鸣和花轿的身影。

门前的李府上下，都翘首以盼，生怕遇到了意外。当时，正值军阀混乱之年，民国政府自顾不暇，军队之间时时都会摩擦走火，只是这里捎带偏僻，除了苛捐杂税繁多之外，也甚少有其他的意外。

不多时，远处便有一队稀稀落落地身着红衣的人们奔来。

当前，一马飞奔，马上之人紧紧地贴着马背，还不到李府门前，便坠到了尘土之上。新郎李辉已经面无血色，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被人扶了起来，一摸胸膛，早已身冷魂去多时了。

李府这才慌张起来。赶紧把新郎的尸身抱进了内厅。李木三老来丧子，红事变白，他强忍着老泪，把慌慌张张迎亲队伍里还尚存的人们叫到了跟前，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问了一遍。

原来，李辉迎亲的队伍早早去迎了新娘，掐着时辰往回赶路，不想从半山腰里杀出了一队持枪杀人的队伍来，他们人数约有百十来人，个个面色饥荒，衣衫不整，想来是哪场军阀混战跑出来的流兵散勇，听到了欢庆的声响，从山窝里钻了出来。二话不说，便打枪抢人。李辉上前理论，便被掀翻在地，一通拳脚过后，又补了几枪，幸亏被人扶在马上，众人丢了东西，赶紧往镇上跑。

那花轿和新娘呢？李木三大喝地问道。怕是已经落在了敌手。那人说着已然哭出了声来。

说新娘，花轿便被人从镇口的小路抬了回来，里面传来了衣服撕扯和女子哭啼的声音。后面尾随着一队慌乱不堪的游散的兵勇。

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几个人从轿子里抱出了新娘，转头就钻入了旁边的客栈里。

王希和李敏被李府的家丁请进了内堂，藏到了一处暗宅之中。后面的情形她们也没有目睹。只是听到外面枪火之声不绝于耳，呼喊叫骂始终充斥着这个本该热闹的小镇之中。

忽然，她们觉得身下的地板似乎跟着一晃，心中生出了一丝惧怕来。屋顶的梁木似乎簌簌作响，阵阵冷风袭来，俩人都同时面露凶相，本来和睦的姐妹抱着撕扯在了一起，直至俩人精疲力竭，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希回过神来，她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推了下尚在昏睡的李敏，见她还没知觉。就一个人走出了小屋。走过了廊厅，来到了大堂，她高声呼喊，依然无人回应。

当她来到前院，满地的猩红，满地的尸骸，她壮着胆子，来到了院子之外，大街之上，本该是烈日当空的时节，却让人生出了修罗在世的错觉来。

没有生气，只剩下残肢断臂，只有汇流成溪的血水。

她看着恍如地狱的四方小镇，眼前一黑，委顿栽在了地上，血水染过了她的黑发，浸过了她的白皙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