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记忆中的小黄花

刘江海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当的好窝囊

1993年，他结了婚，媳妇生了孩子，他任劳任怨地照顾起孩子。

媳妇还奇怪，你是不是第一次当爸爸，怎么照顾孩子这么娴熟，不会在外早就有私生子了吧

刘江海苦笑，我哪敢

1964年，刘江海在家里出生，那个时候没条件上医院

由于缺乏营养，刘江海皱皱巴巴的，干瘦干瘦，差点没活下来

而且，他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一个身份--哥哥

在那个年代，独生子女几乎是不可能的。

四年后生了刘槐安，不过父母有答应人家在先，把刘槐安送给别人家

再过了一年，生了一个妹妹，名叫刘瑞雪

从妹妹出生起，就担当起哥哥的责任

要知道，那一年，刘江海也不过五岁半

只可惜，大饥荒的余劲还没过去，在1972年冬天，妹妹没有挺过去。

他一个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挺的过去，妹妹一个女孩子可受不了

那年刘江海八岁，亲眼见证爸爸妈妈把妹妹埋在土里

刘江海自己哭了一夜

又被爸爸妈妈打了一夜。

怪他没照顾好妹妹

也是，那个年代都是这样，大人负责干苦力赚钱，家里都是大的照顾小的。天经地义

刘江海认错

他也是爱妹妹的，只是他一直没有问出口，为什么同样是爸爸妈妈生的，妹妹如此受宠爱

这句话，刘江海一直到六十岁才问出口

又过了一两年，在刘江海九岁那年，弟弟出生了

起名刘长空。

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不能再让他饿死了

也算幸运，在1974年以后中国的经济也是越来越好，吃的越来越好。饿不死了

兄弟两长壮了，准确的说是刘长空更壮

因为父母更偏爱他

刘长空两三岁的时候，淘气包一个，四处搞破坏，全是刘江海给他收场

有时候他实在也气急了，拎起来准备打几板，结果刘长空直接尿他手上。

还会咿咿呀呀地说，刘江海大笨蛋

甚至不称呼他为哥哥

刘江海欲哭无泪

可以说，刘长空是刘江海带大的

刘长空长大一点点，不需要刘江海时时刻刻陪伴了，刘江海以为自己又恢复了小孩子的身份

但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又要求他给家里干活做事

刘江海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就是任劳任怨的老妈子，而且家里没有他的位置

都说绿叶需要红花陪衬，可谁又心甘情愿当绿叶

刘江海这一生，太紧绷，责任太重

媳妇总是调侃他，说长得就是一个大哥样，明明还没有孩子的时候看上去就是儿孙满堂了。

对啊，要管弟弟惹麻烦，还要管爸爸妈妈闹情绪，有时候还要管一管弟媳

记得刘长空的女儿出生的时候，忙前忙后的反而是刘江海。

送尿布，打包，陪客人

刘长空这小子到这是在宾客面前嘻嘻哈哈，什么活也不干，偶尔抱一抱女儿

可笑的是，刘柠菲（刘长空女儿）开口第一句是妈妈，第二句是大伯，爸爸还排在后面

或者过年的时候，来了客人，刘江海二话不说端茶倒水，然后招呼老婆陪客人聊天

可是这个刘家，永远是刘长空最闪耀，而刘槐安来去如客人，总是被爸爸妈妈客客气气的对待

而他，刘江海，默默无闻，却又没人离得开他。招致而来呼之而去，功不在他，功必有他。

刘江海回顾这一生，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当过孩子，出生就是大人

刘柠菲出生的那天，也是刘江海38岁生日。

可是忙里忙外，没人记得。甚至别人看见他都只是催促快点干活。

累了一天了，准备休息，女儿刘雪婧才轻悄悄地走进他都房间，给他买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爸爸，生日快乐。”

刘江海哭了，像个小小的孩子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爸爸，这是我用几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刘雪婧声音奶声奶气

刘长空的死讯，刘江海是第二个知道。

李芮默（刘长空老婆）是第一个。

因为她在现场

那天平平无奇，下午的阳光还挺灿烂，刘江海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这个数字不是陵州的，好像是部队打来的。

那天刘江海正在伺候年老的爹妈，三个人忽然同时接到这个电话。

“江海，去接电话，看看是谁。”陈大花说。

刘江海拿起电话。

“刘长空的家属吗？请节哀顺变。刘长空飞机坠毁了，请你们家属过来一趟吧。”

声音很沉重

刘江海顿时感觉大脑轰鸣，身体卡顿。

还来不及悲伤

挂了电话，刘江海陷入沉思。此时天都暗淡下来了，好一个情景交融。

42岁的刘江海又一次感受到生命无常

“江海啊，什么电话还没打完？”陈大花又问他。

冠心病的母亲，脑溢血的父亲

还是算了吧，暂时不告知二老了。

“只是一个骗子呢。”刘江海假装轻松

是啊，他多么希望真的是骗子。

第二天，刘江海准备独自去云州（刘长空所在军区）

临走前告诉老婆林美娟，照顾好女儿和爹妈，

“什么事这么急？”林美娟不解。

“刘长空出了点事。不要告诉爹妈，拜托了。”

“严重吗？”

刘江海沉默。

“拜托了，不要告诉爹妈。”

这句话是用凌州方言说的

到了云州军区，部队一群官兵都围在一起

场面好沉重

刘江海看见一个清瘦的女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弟妹李芮默

刘江海想作为大哥，上前安慰安慰

可是自己的手也在疯狂抖。

算了，要不是自己是男子汉，自己哭的比弟妹还惨

他没上前安慰弟妹，而是默默抱起自己的小侄女刘柠菲

哭吧，大家一起哭。生死面前，大家都可怜，弟妹可怜，侄女可怜，爸爸妈妈更可怜

当然，最可怜的只有刘长空自己。

处理后事累了几天，刘江海快撑不住了。

想打电话给爸妈，但是拿起电话又放下

算了，他可不想短时间再丧亲

最终还是拿起电话翻到列表，找到刘槐安

“槐安吗？你过来一趟吧，我快撑不住了。”

然后得知，刘槐安老婆重病动手术，俩人又欠了一屁股债。打电话的时候，刘槐安在闹自杀

但他还是过来了，给刘江海搭把手

刘槐安得知弟弟死了，也只能浅浅抽噎

刘长空下葬的时候，那些兄弟都过来了

王建带头，哭的比女人还厉害

刘槐安也泣不成声

刘江海像是大脑卡顿一样，没有感觉

他只当是一场戏，他多么希望只是一场戏。很快杀青

回去以后，刘江海一连几天都觉得自己魂都没了，只是行尸走肉

看着病怏怏的父母，刘江海叹口气

刘长空的葬礼爹妈都没去，是不是很遗憾

算了算了，如果爹妈也因为伤心过度和刘长空一起去了，那他该更遗憾。

刘长空去世以后几年，刘江海都没有跟父母提这个名字

偶尔有一次，侄子刘哲晖（刘槐安儿子）来家里万，看到电视灌篮高手的片段，兴奋起来喊了一句“流川枫进球！”

刘江海听恍惚了，吓得赶紧捂住刘哲晖的嘴巴

然后赶紧观察父母的神情，还好，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是流川枫啊。这谐音太像了。

刘江海又伤感起来，流川枫是刘长空一直喜欢的动漫角色

流川枫依旧在他自己的领域叱咤风云，而刘长空已经归于尘土了。

刘槐安知趣，赶紧带着儿子去屋里玩。

每次过一些清明，中元之类的节日，刘江海都会独自去墓地跟刘长空烧烧香

偶尔也会拉着刘槐安一起去。

但他每次都会和父母说，是出去打麻将，以免父母怀疑。

后来，母亲越病越重。得了癌症，癌细胞已经扩散。

癌痛让母亲夜夜号叫，刘江海和刘光宗只能抱着瘦弱的母亲，陪着她

这几年太压抑了，刘江海好想抛下一切去跳楼

后来母亲住进ICU，奄奄一息，刘江海就抓着母亲的手陪着她。

“江海啊，娘只剩下你了。”

“娘，瞎说什么，不是还有爸和刘长…”

习惯性瞎说，习惯性掩饰。

“空”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

“长空是个好孩子，为国捐躯的！娘骄傲！”

陈大花说的有点激动，插进肺里的管子差点出来。

刘江海沉默一阵

“娘，吃饭。”

娘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知道的？自己哪里没装像

算了，都不重要

陈大花死后，刘家一家五口只剩下两口

刘槐安时不时来一下，也只是客客气气地提礼品

就像当初父母对刘槐安一样，就是客客气气地，不走心，水泥封心

谁让他们把他抛弃

刘光宗思妻和儿过度，得了痴呆症

不认得人了，刘光宗总是把刘江海认成文革批斗的人

骂他，打他

刘江海也只能忍，或者在刘光宗崩溃大哭的时候来一声爹，我在

有一次，刘光宗对着他大喊，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是最顶尖的飞行员！

刘江海无奈，说“爸，你不止一个儿子，我是刘江海，不是刘长空，刘长空已经牺牲了”

“胡扯！我没生刘江海这么废物的儿子！”

刘光宗大吼

惊讶，冷笑，绝望，哭泣。

刘江海面部表情急剧变化着

“爸！为什么都是你生的！我从来都得不到你和妈的宠爱！”

刘江海也歇斯底里

刘光宗吓了一跳，又不做声了。

刘江海说完，自己都哭了，没办法，哭归哭，又要给老父亲做饭去。

2018年春，刘光宗在抑郁中离去。

刘江海终于一身轻，恢复自由之身。

爹妈死后，刘江海和刘槐安反而来往更多了

因为看不到抛弃自己的人，刘槐安这才觉得，其实陵州也不错

偶尔和哥哥唠唠家常，挺好的

刘江海这个大哥生涯算是彻彻底底结束

可惜啊，真正自由的时候已经老了。自由里带着沧桑。

刘江海这一生，活成好大哥，好爸爸，好儿子，唯独不是自己。

也好，刘雪婧是独生子女，不要承担这些

2021年，刘雪婧结婚。

刘江海拉着刘雪婧的手，对她说，做自己就好

刘江海下定决心，每天和林美娟一起锻炼身体，坚决不成为刘雪婧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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