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魏无羡再次醒来之时，蓝忘机一如这一世他第一次从静室醒来那般，婉转琴音，脉脉不得语，哀哀何时了。

魏无羡拿舌尖舔了舔牙根，笑笑地开口。

魏无羡“蓝二哥哥，我们去看兔子吧！”

琴声一顿，蓝忘机下意识看向床榻之上，果见那人灿如艳阳的笑颜，蓝忘机喉头微动，良久才滑落出一声。

蓝忘机“好。”

蓝忘机走到床榻前，一把将魏无羡抱起。魏无羡本不喜事事依靠蓝忘机，遂本能地推了推蓝忘机，蓝忘机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担心的神色无一不让魏无羡想到此时他的状态，所以最终魏无羡只好怏怏罢手，乖顺地窝在蓝忘机怀里，好躲避蓝氏中人探究的目光。

后山景色依旧，唯一增加的就是因着蓝氏家规和含光君魏先生爱宠之名得以保命的兔子。甚至因为兔子的增多而使得姑苏蓝氏不得不向彩衣镇的村民收购青草、菜叶、萝卜等物，若非如此，后山也不会有当年风景了，几时被啃得只剩下树了也不知道。

魏无羡窝在蓝忘机怀里，好笑地想着。远去的夕阳接着最后的光辉，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孩子。魏无羡甜甜地笑着，他这两世都极爱笑，到了这一刻，也依旧在笑，眼中溢出灿烂的琥珀光芒，怕不能与夕辉一争高下一般。

魏无羡“二哥哥，对不起，给你的承诺我做不到了……”

说来可笑，他这两世，许过许多誓约，却都只能失约。

为了护住江澄和江家，他没了金丹修了鬼道，却害得江厌离惨死；为了护住岐黄温氏一脉，独上乱葬岗，却又让他们死于非命，只保下一个温苑；无奈重生，以为能与蓝湛一生一世，却也只能再次抛下他，独赴黄泉。

蓝忘机“别担心，我陪你……”

蓝忘机红了眼眶，爱怜地摸了摸魏无羡的脑袋。瞧着悠然而来的晚风，蓝忘机拿出披风将魏无羡裹得严严实实的。

魏无羡任由蓝忘机动作，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环着蓝忘机的腰不肯撒手。

魏无羡“我也想你陪我，可是二哥哥不是一个人，二哥哥身上还有看顾蓝家和照顾叔父的责任，兄长一直没有出来，你不能丢下叔父一个人。叔父这些年对我很好，但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如果你陪我一起走，叔父铁定会把我丢到外面臭水沟里去的。等蓝家稳定了，你上面没有长辈了再来找我好不好，二哥哥，羡羡会乖乖地等你的……”

魏无羡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慢慢停了，也带走了那个人的声音。

蓝忘机“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魏婴，还都没到呢！”

蓝忘机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感受着那人平时便比常人低的体温迅速滑落，如同玄冰入怀。

月上中天，月沉日升。

蓝景仪、蓝思追寻至后山，只见世家赞不绝口的那抹耀世珠光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太阳，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温暖他的心。

蓝氏“含光君……”

甫一开口，那人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眼中对他们的警告与嫌恶分明，完全不见往日冰冷却不冷漠的模样。

景仪、思追二人只能止步，转回蓝先生处回禀。

蓝先生走了一趟后山，看到自己的侄子那一刻，蓝先生就明白侄子因魏婴而失去生活下去的信念，差点气得破口大骂，最后张张嘴却道。

蓝启仁“这世上不只有儿女情长，还有责任，你兄长闭关不出来，蓝家只剩下小的小，老的老，你真的要舍下一切跟随无羡？无羡同意了吗？你这样不死不活的对得起谁啊！”

蓝忘机“叔父，魏婴没了……他不要我……”

蓝忘机眼中劈劈啪啪地落下泪来，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从当年初识到今天三十年，可相守的时间却不到三分之一，这一次又要等多久了。

蓝氏一向追求命定之人，为一人入红尘，人去我亦去。可这也造成了蓝氏数百年来多出痴情种子，当真是冤孽。

蓝启仁“我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有谁逃得过，放开心怀，放过自己吧……”

蓝先生的这个侄媳虽然跳脱，但并没有什么大错。如今人没了，他也很惋惜。除了惋惜，又能怎样，活着的人只能活着，无论痛苦或快乐，都只能活着。

两人静默了很久，蓝忘机才抬头看蓝先生。

蓝忘机“叔父……”

曾经声名赫赫的夷陵老祖魏无羡没了，仙门百家，有的额手称庆，有的语含惋惜，有的神色复杂。但无论何种情状都已经与魏无羡无关了，正如他所言的那一句。

使我徒有身后名，不如及时一杯酒。

五十五年后，蓝忘机再一次走到了后山的兔子堆，当年的那批兔子早已归尘，而他也送走了他的兄长和叔父。而蓝氏也稳定了。四十年前景仪便继任宗主，思追任掌罚，三十年前选了一个旁支的一个孩子过继名下，任命少宗主，十年前平稳交接。

蓝忘机“期颐之岁，湛应诺，婴可迎乎？”

“蓝湛，蓝湛，蓝湛……”那人一声声的呼唤似是回应，可终究只有晚风的声音。

蓝忘机自绝心脉，逝于晚风中。蓝景仪、蓝思追二人找到之时，想起了当年魏前辈没了时的情形，顿时泪盈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