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卿发出的喘息声,让整个“崇岑居”的鸟兽鱼虫都把听感放到最大。
活了千百年的老鹿在东方崇居所门前逗留片刻,不禁心叹,“夜色浓重,瞧着这二人残影交合,应是春光恰好。当真流光容易把人抛啊。”
“他娘的,东方崇看着消瘦,抱起来怎么那么重。小爷的星斗移被这厮逼得内功过耗,都擦出火花了,还得花小爷三十金币去买更结实的梨花木。”周凌卿在屋内原地喘了须臾,抱起东方崇,泄愤地扔在床上,尤不解气,猛嚎了一嗓子,惊得院外一只夜鹿撒腿便跑。
周凌卿一想到三十金币即将离开他的小金库,眼神带刀地刮向床上昏迷不醒之人,须臾转成一道精光,小声嘀咕,“要是我把他伺候好了,说不定他大人不记小人过,非但把今晚的事一笔勾销了,还能给我几百金币。小爷果然机智过人!今晚上不走了,等东方崇醒来,小爷给他端茶递水,捏肩捶腿。”
想罢,周凌卿随意地寻了个凳子坐在东方崇床前,面色乖巧且僵硬地盯着东方崇,熬鹰般一眨不眨。
不消片刻,东方崇额间密汗滑落,墨眉拧在一起。
“这是入梦餍了?”周凌卿想起他幼时梦餍,母亲会抱着他哼几首苏曲小调,确实能缓解紧绷的心神。
尽管周凌卿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那三十金币卖个艺,他甘之如饴。
他嘴里一边哼着旋律,一边坐到东方崇床边,手刚想覆上他的胸前,就被一阵灼热劝退。
“嘶。”周凌卿手心如被盛着沸水的汤婆触到,一阵火辣的刺痛顷刻穿来。
他煮开了?!
周凌卿心绪紧张,看着床上面色痛苦的东方崇,直觉他不只是单单入梦餍如此简单。
“东方崇,东方崇!”周凌卿一声比一声高,任凭东方崇修为再高,这般滚热的温度,也得五脏六腑也得灼穿孔来。
他不敢再去碰东方崇的身体,生怕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让他火上浇油。
东方崇的筋脉直突在皮肤表面,青红色的筋络分外明显,血脉逆流入内丹精元处。
而他的修为似乎都被灼热的温度逼出体表,一缕缕金光从他身体内泄出,围成一道金面铠甲模样,不走不散。
周凌卿心一梗,知修行之人,只有在驾鹤西去前,周身修为才会散出体外,直到修为散尽,金光消弭,仙人此生的命数也便到头了。
我小小年纪,不至于要经历这么大的场面吧。
周凌卿急得原地僵住,将百年来自己制作的法器挨个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有什么东西能救战神一命。
想来,他不配。
他眉头皱得死紧,心忖着得趁还来得及之前,尽快寻到生机,眼下能投靠的人,墨琮、七大长老……
周凌卿心绪更乱,别说他压根不知道这些人住哪儿,如今他的星斗移也被东方崇用得无法再运作了,就算他找到人回来,恐怕东方崇早已化作祥云,要与他来生再见。
“东方崇,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怎么才能救你。”周凌卿急得没办法了,只能问向床榻上似乎还有一丝意识残留的东方崇。
怎料,东方崇似感知到身边有人存在,眼皮轻跳,头微微侧向周凌卿的方向,睁开一只眼,虚弱道:“闭嘴就行。”
周凌卿气得眼前一黑,反应过来床前那个人死不了,就他的缺德模样,天尊都收不了他。
想罢,他见散在东方崇的修为随一直在往外溢,但都聚在他身边,反倒是由外向内地慢慢地收拢。
死不了,可惜了。
他微定心神,坐回东方崇床边,翘了个二郎腿,果见东方崇的神色渐渐舒缓,修为皆回到他体内,才长舒口气。
周凌卿本以为东方崇即将魂归西天,须臾间面色回润,眉间的褶皱慢慢舒平,说不上来的悠然惬意,颇为无语。
不知东方崇这厮是看不起他的那点修为,放心一个陌生人在他屋里宿下还是实在太累,没心思管他,见东方崇睡得酣甜,终归周凌卿心里是不满的。
他恹恹地看着床上那人,将今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甚至奇怪。
《诸神论》、《百仙经》中从未记载过有修为散尽还能安然无恙的神仙,东方崇是他见过的第一人。
看来东方崇此人藏了许多秘密,又是探妖镜的蹊跷景致,又是七阳树下打坐时的入魔模样,外加上刚才的情形,周凌卿不免心中对他横生出许多戒备。
既然早上的探妖镜探不出你的真身,那小爷不找点真本事,着实对不起我这百十年来修研的机关法器。
想罢,他在收纳法器的累珏袋中翻箱倒柜,寻到了一件称心的法器,测年钤。
测年钤,顾名思义,将此物覆在所测之人的手上,它便能跟着仙骨测出年岁,并寻根问源,哪怕所测之人的真身被其故意隐去,也能多少得知其真身属性。
他记得蓬莱掌门东方崇应有九百多年岁,而真身乃一颗樟松。
周凌卿将测年钤放在东方崇手心,只见远近紧闭成一圆珠的测年钤豁然大开,覆成一张珠网。
须臾,测年钤的蛛丝回拢,再变回原先模样时,圆珠表面红质白底地写着“四百年,真身乃霜叶一片。”
周凌卿盯着测年钤许久不放,生怕看错了眼,四百年的仙年与他也差不了多少,真身亦有差异,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恐怕不是蓬莱掌门东方崇。
他究竟是谁?真正的蓬莱掌门又在何处?
我天,该不会是偷天换日,邪魔夺派吧!
周凌卿带着满心疑思,一整夜没合眼,熬到东曦既驾,天光乍亮时,才等来了东方崇苏醒。
东方崇缓缓睁眼,看向床边憔悴的周凌卿,眼底隐隐露着惊愕,微缩半身,隐约忆起昨夜的事情,从容道:“看来周少掌门照顾了本座一夜,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周凌卿重整精神,势要与东方崇斗智斗勇,目光炯然道:“东方哥哥年岁只有四百,胆子倒不小。占了我许久辈份上的便宜,这笔帐又要如何算?”
此言一出,东方崇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眼底带着审视的危光凝向周凌卿,淡淡道:“此话怎讲?”
周凌卿直感东方崇的眼神凌厉,生怕自己遭遇什么不测,先做警告道:“我父亲在我临行前,给了我三道护身符,可抵御一切敌对于我的力量,你莫想用武力让我闭口。”
东方崇惫懒地变幻出一件薄纱披上,兀自下了床,绕开周凌卿,温了壶茶,再为周凌卿引了个座位,才道:“周少掌门是客,主随客便,蓬莱有待客之道,怎会对你用武?你昨夜犯下滔天祸事,本座一早醒来不也没问罪于你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周凌卿心里骂了东方崇三代祖宗,面上却忽而乖顺起来,称呼也跟着变了,酣甜笑道:“东方叔叔何谈滔天祸事一说,晚辈只不过是夜里无聊,随意走走,到了七阳树前,遇见了您而已。”
东方崇面如磐石,岿然不动,只是随意扫了眼周凌卿,“周少掌门好心性,你宿下的”谪莲居”与七阳树得散三个时辰的步。况且,本座说的祸事,并非踏入蓬莱禁地如此简单。”
周凌卿眨了眨眼,脱口问:“还有什么?”
难道东方崇知晓了胳膊上的蛇纹印迹是冲他来的?
他心虚地喉结滚动两下,见东方崇眼睛一直望着门外曲折游廊,山石漫成的甬路尽头,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要问责于你的人来了。”东方崇遥遥望见墨琮走进,手中捧着些鲜红的果实,转过头来示意周凌卿。
墨琮见到东方崇卧房中的周凌卿,愣了片刻,回看向一旁气定神闲品茶的东方崇,禀告道:“掌门,昨夜有人私闯神树,神果尚未成熟,沾上了温度,今早已脱落枝干。”
东方崇没多少讶异神色,只是语气惋惜道:“可惜了,这果子本只需七日就能成熟,周少掌门便能带着回员峤。如今神果不能入药,得严办此人。”
这话是说给周凌卿听的。
周凌卿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暗觉东方崇不当蓬莱掌门,路过人间当一回地痞无赖,也能混成其中佼佼。
好在周凌卿脸皮够厚,他作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许是那人无心之过呢,家父病情虽不严重,但晚也需尽快治疗,可有别的法子将他催熟?烦请东方叔叔尽快制药,至于其中因果不必探究。”
东方崇拢了拢衣袍,若有所思道:“蓬莱这几日闭关,族人不出,外人不进。他跑不掉的,且由他去,以观后效。”
言下之意,看他表现。
周凌卿听来,只觉得东方崇那副嘴脸,与凡间烟花巷柳之地的嫖官无甚两样,都会在行事前说一句,“小样,把爷哄开心了,重重有赏!”
只不过东方崇比那些个凡夫俗子清华高贵些,地位尊荣些,更让周凌卿信服些。
东方崇见周凌卿脸色阴晴不定,黠慧的双目里流溢着跳动的光,说不上来的可爱,面色稍柔,“周少掌门不若在蓬莱太平点,学些剑术日后好傍身。毕竟……”
他话至一半,实在不忍将它说尽。
“毕竟什么?”周凌卿来了兴趣。
东方崇摇头,见天际日光大盛,到了蓬莱朝会之时,转言道:“时辰不早了,本座还有朝会。周少掌门回自己的卧房休息吧。”
周凌卿撇撇嘴,细想片刻,唇角勾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不,晚辈要跟着东方叔叔。”
东方崇一愣,兴致缺缺,“蓬莱的朝会,周少掌门参与不妥当。”
周凌卿打定了主意要时刻跟着东方崇,立于不败之地,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众所周知,晚辈是个纨绔公子,受叔伯们爱护。就算是去凡间妖界历练,爹爹也会派哥哥或是叔伯随我一起,可晚辈自上了蓬莱,再没感受过亲情的温暖,不免怅然。晚辈十分尊敬东方叔叔,拿您作亲叔伯看待,只想日夜伴着您,直到离开蓬莱的那天。再言,朝会又不是密谈,五门早早立下规矩,公开仙门事宜,不加隐瞒,晚辈作为员峤少掌门,参加蓬莱的朝会再合适不过。”
他若不看着东方崇,难保他不会在他爹药里动手脚,毕竟东方崇真正的身份还犹未可知。
墨琮见周凌卿那般娇弱模样,直觉自家掌门可能与这位周少掌门有点什么。
他趁二人不注意,匆忙一拜,转身离开。
东方崇见周凌卿于情于理话都说尽了,再摆出那副摇尾乞怜的可怜模样,心中绝望,无奈道:“不若你先让本座换件内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