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取灭亡

　　呼呼呼——

　　风声猛烈地刮动了刚露新芽的柳枝，巡逻的岗哨严整的列队，铁鞋踏地的声音整齐划一。

　　领头的军士看着宫门上新做的“甘鹊苑”的牌子，拧眉道，“这地方什么时候多了个院子？”

　　“前几日，小姐下令新收拾的。”墨鸦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为什么停下？接着值守巡视，不要误了交班换岗的时辰。”

　　“墨鸦大人。”军士微微点头，有几分敬意，但不多，“既然如此，为何巡逻的路线偏偏将此地略去？”

　　“这里有人重伤休养，还是不要惊扰为好。”

　　“大人此言差矣。”军士挺直腰背，反驳道，“藏青大人受伤后，也一直在院中静养，小姐仍让人严密巡守……大人以不应惊扰为由，而不布置巡逻，似乎说不过去吧？”

　　墨鸦对着眼前一队一定要他给个合理说法的军士，烦得眉心都能夹死苍蝇。

　　镇南侯府的护卫明面上是由禁军调拨，但那些姬无夜的狗爪子早就在上次因为惹怒红莲公主而被毒蛇咬死，现在这批人，只是顶着死人名头的玄灵军旧部。

　　这些人久经生死，除了自己的同袍谁都不信，更别提他是个曾在对家效力的投诚者，几乎将“不可靠”三个字贴在脑门儿上。

　　再加上蓑衣客被外派后，森罗就立刻让他接替了位置，这些血性男儿对此都颇有微词，虽然不敢担着违抗军令的罪名闹到森罗面前，但日常顶撞和阴阳怪气却是半分不少。

　　墨鸦拿出腰间那块白银铸造的飞鹰令牌。

　　哪怕今夜天上薄雾遮月，银亮的令牌依旧折射出炫目的清光。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军士们没有半点迟疑，垂首单膝跪地，尽显尊敬和谦恭。

　　“我想……凭这块令牌……我做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同你们解释吧？去按我的布置巡查。”

　　墨鸦站在军士们面前，“距离下一轮换班只剩不到两刻钟了，最好快些，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谨遵钧命！”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将令一出，莫敢不从。

　　这是铁的纪律，任何妄图挑衅者都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领头的军士带着其他人继续巡视，“军令如山，但下属仍有谏议之权。”

　　回首心有不甘地瞪了墨鸦一眼，“墨鸦大人，您的所作所为我等定会如实上禀，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唉……这世上果然没有比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更难相处的了……”

　　匾额上清秀流畅的笔触，可笔迹的主人却是个诡谲多变，翻云覆雨的狐妖……算了，还是这些直来直去的军士们好懂一些。

　　他身后的几缕柳枝的轻动似与风向略有偏移，却在众多垂枝的掩护之下，全无丝毫破绽。

　　＊

　　“侯爷深夜到访，本将军真是受宠若惊。”

　　姬无夜扫了眼白亦非，就收回目光，看着杯子里的酒液。

　　他对似白亦非这样出身名门的世宦子弟都充满厌恶，至于那种自出生就众星捧月，又惊才绝艳的更是深恶痛绝。

　　他们越是耀眼，他就觉得越刺眼，仿佛他这样的人，无论爬上了什么样的位置，同他们相比，都只是脚下的烂泥，连仰望一眼都不配！

　　思及至此，姬无夜抖抖脸上的横肉，扯出一抹令人作呕的阴毒。

　　那轮光照四海的圆日已然坠入西山，再也不会升起。

　　而那颗被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早就蒙尘，不复旧日璀璨……只是……

　　看着今日堂而皇之出现在烛光之中的白亦非，那几乎不曾变过的容貌让他心头惶恐……

　　星辉真的能被区区尘埃遮蔽？还是……自行隐去了光芒？

　　“韩非离京，这可是次绝妙的机会。”白亦非的面庞在灯火照耀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可酒红色眼中的浓暗却越加深邃，“王上年事已高，却仍旧对立储之事讳莫如深。”

　　“韩非和韩宇！”青铜酒杯被姬无夜握得咯咯作响，“这两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韩非的流沙与夜幕分庭抗礼，若是登上王位，第一个要下手除去的便是夜幕。

　　而四公子韩宇至今都是摇摆不定，左右逢源，背后的小动作也是越发频繁……真坐了大位，也未必不会来个鸟尽弓藏。

　　韩国朝局这一团乱麻，竟是从那边都无从下手。

　　姬无夜晃晃手里的酒杯，“侯爷以为，应当如何？”

　　“红莲公主已经到了婚配之龄，将军的长子一虎也是年岁正好。”

　　白亦非看道姬无夜的眼神一亮，便不再言明。

　　九公子最疼爱的妹妹，身后又站这韩国朝堂上的赵国势力……无论未来谁俯瞰天下，这位公主的地位都稳如泰山。

　　“侯爷神机妙算，可红莲公主是王上的掌上明珠，身份贵不可言……可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恐怕……”

　　看着已经不知所谓的姬无夜，白亦非浓暗的眼中划过讽刺，没有牢固的根基，靠着奉迎王权得来的高位富贵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爬得越高眼前过眼云烟的风景愈发迷人，却不知脚下的万丈悬崖，只会让他死得更惨。

　　“和亲他国求罢兵休战，嫁于臣子换一世太平……”白亦非抬起酒杯遥敬姬无夜，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唇边转瞬即逝的淡笑，“王上英明睿智，定然心中有数。”

　　“哈哈哈……”心中毒计已成，姬无夜狂妄大笑，“侯爷不愧是夜幕的智囊。”

　　踩着描金绘银的地毯，姬无夜拍拍白亦非的肩膀，“都说那位才为世出，但依老夫所见，侯爷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将军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告辞了。”低眸掩饰那暴盛的凶狠杀意，举步从容地向门外而去，“预祝将军心想事成。”

　　走到府门，身后跟着的风眠掀开车帘，却被白亦非无视。

　　风眠打发了不明真相的军士，让他赶车回去，自己则默默跟在白亦非身后。

　　“侯爷……要是夫人知道您将红莲殿下推进大将军府这个深坑，恐怕会发大火的。”

　　夜路寂寂，似连风声都归于喑哑，莫名摇动的树梢像是择人而噬的精怪，全无人声反有鬼气，令人心头惶惶不安，风眠忍不住出声壮胆。

　　“夫人一向不愿将无辜之人，尤其是女人牵扯进来……”

　　“你倒是很了解她。”

　　“也没有。”没看出白亦非的不满，风眠憨厚的笑笑，“夫人的心思不好猜，但有些底线却很清楚，相处起来也容易。”

　　“风眠……”白亦非瞄了眼身后傻乐的下属，“既然你这么了解她，不如我修书一封，将你调到她府上做个卫队长如何！”

　　“侯爷！属下没这个意思！！”风眠惊恐地追着白亦非解释，直到侯府门口还在不停叨咕着，“属下没有别的心思，侯爷，您相信我啊！！！”

　　“不想去就闭嘴。”被吵得够呛的白亦非一进门就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扔给了风眠，“这件衣服脏了，拿出去烧了。”

　　“是……”看着洁净如新的长袍，风眠识趣地默默退下，只是在心里小声感叹，要是有夫人在……侯爷兴许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