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透过的世间

今昭没想到他会反问，他下意识想拒绝的，可一想到眼前的人跟他透露的那么多，自己也不应该再隐瞒别人。

今昭是个纯粹的人，别人怎么对待他，他就怎么对待别人。

“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今昭稍顿，“我的音乐，差不多也算是他教我的。他像我亲哥哥一样，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我从来没在意过他到底想要什么。”今昭越说声音越低：“半年前，他因为意外去世了……他一生的梦想都是参军，大概是问心有愧，所以我……我来帮他圆梦，也算是完成他的遗愿。”

“那咱俩还挺有缘，都是为了别人才参军。”秦屿川轻笑。

两人找到船后，秦屿川一脚稳着船，扶着今昭上船。秦屿川慢慢划着桨，今昭原想帮忙，却被秦屿川打发着坐了回去。

碧水连天，风吹渐淡。

今昭看着这一切，慢慢的眯着眼睛，哼着歌。

行到狭窄处，甚至伸手就能摸到垂下来的树枝，今昭道：“真美。”

秦屿川没出声，他只是盯着眼前的人笑，是啊，真美。

江面上有着从树上被打落或者风吹落的花瓣，江水在飘，花瓣也在飘，他们坐在船中，也在飘。

他们在花瓣上漂流。

今昭垂手拾起一盘花瓣，“秦屿川，你快看！我以前在B市划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这样在花瓣上飘！”

秦屿川放下浆，任船在水面自行漂流。

江水在静静的流，花瓣在缓缓的飘下，有些落至水中，有些落至情人的心泉，秦屿川将落在今昭头上的花瓣拿下来。

他感受到了风，还有点点星碎洒在他头上的阳光。

前面的人在低声笑。

秦屿川也跟着笑，他说，

今昭，我在看你透过的世间，我亦在看你。

*

回部队后，秦屿川去了江司令办公室。今昭便提着两袋在外边买的东西，给猴子他们发了消息，得知几人都在宿舍呆着。周末应是大家玩闹放松的日子，今昭也听猴子经常提起宿舍的趣事，可今天却格外安静。到了317，今昭看见门敞开着，猴子、黑皮均坐在大桌前疯狂抄写着什么。笔在本子上刷刷作响，江泊淮拿着手机在给他们搜资料，时不时自己也写一会儿，还有连队里的另外两个兄弟，也是一脸苦相的在抄写。

今昭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又被罚了？”黑皮苦哈哈的说：“昭哥，别提了，今天不是领导来检查吗，其他的都过关，结果临走前说是要看看咱们的思政课报告，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个每周一的思政。好家伙，被抽中的那位兄弟，我愿称之为部队第一勇士，愣是一个字没写啊，咱司令员当时脸都绿了……”

今昭找了一个凳坐下，好笑的问他：“所以大家就都来女娲补天了？”

黑皮哭喊：“岂止是女娲补天！江司令还有排长、班长都生气了，说是要检查所有书面作业，明天晚上新闻联播之前交上去！我去，思政课还好，军事理论那个报告我真是憋不出什么话来。”

旁边的兄弟一个是严赐，另一个瘦小点的是付年。

付年唉声叹气道：“我的思想汇报还没写完呢，你们好歹写完了。我的天，我怎么欠了这么多？字数要求还那么多，整整写满六页啊！还好思想汇报是一月交一次……”

今昭问：“你们还差很多？我来帮你们写吧。”黑皮闻言两眼发光：“真的啊！昭哥你不愧是我昭哥，有义气！……小年差的最多，要不你先帮他写吧。”

付年非常有眼力见的递上自己的本子。

“我怎么觉得我像是又回到的高中，开学前大家赶作业的日子。”今昭翻开本子，摇摇头。付年好奇道：“今昭你也会赶作业吗？”今昭哭笑不得：“你倒也不必把我想的那么神圣，我也跟你们普通人一样。”

“你是在B市念的高中吧？”

今昭点头。

猴子道：“昭哥，你的都写完了？”

“没完。不过我没你们差的那么多，晚上回去写半小时就差不多了。”

“昭哥牛啊！”

江泊淮甩甩手，他写的手都发酸了，站起身看见今昭提进来的两袋子吃食，便发给众人。猴子开了一罐可乐，一口气干完：“爽！”

今昭笑问，“猴子今天心情挺好的？”

“啊？哈哈，有吗？”

黑皮踢了猴子一脚，冷笑：“他肯定心情好咯！他女朋友下个月要来探望他，上头已经批准了，他可不偷着乐么？”今昭挑眉：“真的啊？”猴子嘿嘿一笑：“是啊，昭哥，我女朋友是我老家那边的，我们从小感情就挺好的……到时候带来给你们见见。”

今昭点头，继续和大家奋笔疾书。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大家，心里很是放松。今昭高中时已经开始在网上走红了，在学校也是走读，并且经常出席各种活动，总的下来，和班上的同学并不亲。

毕业的时候今昭匆匆赶去拍了一张集体照，就被陈子越拉走了。

那张照片他很珍惜，一直摆在房间的床头柜上。

人人口中所说的高中特别的时光，对于今昭来说，其实挺空洞无感的。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今昭在音乐上获得成就的同时，也失去了挺多，就比如，这样的夜里，和众人一起赶报告的情形。

因为未曾有过，所以珍惜。

等到了查寝时间，今昭才和几人打了招呼回自己的宿舍。

“今昭，”江泊淮见他提着一大袋笔，奇怪道：“你买这么多笔做什么？”

“以防万一。”

“？”

晚上今昭冲了澡出来，就坐在窗前发呆。

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夜里静的可怕。今昭能听到树叶哗啦啦的声音。

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莫名的泛红。今昭老是想起下午的情景。那些铺天盖地的飘花，那些清澈见底的流水，那些斑驳陆离的光影……

还有秦屿川带着情意的……

那句话。

*

常青展开训练前给二连的人通知了这周五调去B市的事情，今昭在一片祝贺声中悄悄松了口气。最后一次带练的常青没有过多难为今昭。

收拾完操场，今昭在杂物间里收拾刚洗完的拖把。

身后传来关门声，今昭没在意，低头专心摆放抹布。

下一秒，今昭被身后的一双手大力的推向一边，他一时不察，摔向地面。

“你……”

“你看见今昭了吗？”猴子问。黑皮垫脚望着今天的菜，然后回道：“不知道啊，估计是又被常团长留下来了吧。”猴子撇嘴：“他怎么那么闲啊？每次都留今昭，是不是公报私仇啊……”

黑皮耸耸肩：“不知道，对了，给昭哥打一份饭吧。不然他又不吃，这样下去身体可遭不住。”

“谁不吃饭了？”

猴子眼睛一亮，“秦哥！”秦屿川眼里噙着笑：“怎么没见到今昭？他人呢？”猴子面露难色，“被常团长留下来了。”

秦屿川眼睛微眯：“留下？常青留他做什么？”黑皮接道：“就，就是跑圈啊什么的，算是加训吧？之前今昭在办板报错过了很多次训练，常团长就以此作理由给今昭加训。”

秦屿川简扼道：“他人现在在哪儿？”

猴子被他这急匆匆的语气吓的一愣：“操场。”见秦屿川气势汹汹的离开，猴子和黑皮两人面面相觑：“我觉得有些不妙啊……”

常青揪着今昭的衣领把他摔在墙上：“疼？疼也没办法。”今昭倒吸一口凉气：“你每天暗地里教训我，现在又揍我，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常青冷笑，“是，我当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们一个二个有背景有家室，我自然是什么都比不上的。我和他做朋友那么多年，从来都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哪怕，哪怕他顶掉我之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受一些。”

今昭的脸有些肿，他怀疑道：“你喜欢他？”

“谁？”

“秦屿川。”

常青阴着脸扇了今昭一耳光，“你也配叫他的名字。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看着秦屿川首长的身份，就想去巴结，然后好自己得利，对吧？”常青像是知道了真相一般，捏着今昭的下巴：“像你这种贱人，我少说也收拾了不下十个了……你以为秦屿川对你好，照顾你，就是对你青眼有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只是和你玩玩罢了。”

今昭不解道：“你喜欢他，你跟他说就是，跟我撒什么气？”常青忽然变了脸：“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哈哈哈哈哈，我巴不得他去死。他怎么不去死？”常青将人扑倒在地，疯狂道：“我恨他，我也恨你，我恨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啊。”

“什、什么？”今昭被他掐着脖子，艰涩道。

常青揪着对方的头发，看着今昭疼得下意识的皱着脸，咧嘴笑着：“装什么呢婊子，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还看不出来吗？”常青一拳打在今昭腹部，“你跟他睡了吗？”今昭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吗？”常青自言自语道：“疯？我早就疯了……我对着他有反应的时候就该疯了，他说他喜欢男人的时候就该疯了，我妈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就该疯了……呵呵，我早就是个疯子了，但是，但是！”

常青掐着今昭的脖颈：“但是，你烂掉，你毁掉，秦屿川也会毁掉吧？”今昭疯狂动腿踢向常青，双手使劲挣扎着，想要逃脱常青的桎梏。

像是发泄自己的不满，常青抓着今昭的头往地上狠狠一砸。今昭被他砸的头晕眼花，身上各处的疼痛也叫嚣着，常青轻轻的抚摸着今昭的头：“不要怕不要怕，不会让你死掉的，不会的……”

“疯子……”今昭闭着眼呢喃：“你这个疯子。”

杂物间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常青微微偏头：“这么快就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暴力踢开，秦屿川看着里面的常青，瞳孔一缩：“今昭？！”常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屿川一脚踢开，他撞在一边的柜门上，半天缓不过神来。后边跟着卫俞安，他站在门口，“你们先别进来。”

猴子和黑皮紧张的不敢说话。

秦屿川将今昭扶起来，卫俞安此时看向今昭身上的伤，对着常青破口大骂：“你疯了？你以前搞那些小动作就算了，现在直接把人打成这样？”秦屿川将人扶去门口，“侯明，陈胜，你们先把今昭带去医务室。”

猴子忙不迭道：“好，好的！”

江泊淮刚过来就见着一身伤的今昭，他抿嘴让开路，然后望向杂物室里边。秦屿川一拳揍在常青脸上：“这一拳，是今昭打的。你私下欺负他，现在还对他动手，你算什么男人？”

“这一拳，是替江司令打的。”秦屿川阴鸷道：“他这么看中你，这么培养你，你却以公谋私，干这些蠢事！”

“这一拳，是替卫俞安打的。你对得起他对你的情意吗？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卫俞安偏过头，不忍心看了。

“这个地步？”常青沙哑着声音：“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秦屿川看着常青，眼底一片荒凉：“常青，我以前念着我们是朋友，对你做的那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我真的已经无所谓了。我们二十六年，就当喂了狗吧。”

江泊淮看着秦屿川离开，“秦哥……”

卫俞安摇头：“常青，你到底是为什么非得这样……”他捂着额，“今天这事我和屿川都不会说出去，江司令那边……你自己看着办吧。B市的名额也不会变，我也不会去揭发。”

“你以前捉弄那些新兵，我只当你是开玩笑，但这次你真的过了。”卫俞安皱眉，“今昭是谁家的人你不清楚？你不怕他家里人找你麻烦？你真是……哎……”

他深深的看了常青一眼，“你去B市之后，咱们就，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