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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农事

傀儡(双洁勿入)

  “那事你不提起,我都快忘了。”

  

  阿兄未放下手里的典籍,只是些微情绪无论如何压抑,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疏淡和冷漠:“兄弟不睦并不妨碍什么,我气的乃是当年布置防务之事由他挑唆,被敌军窥探了去,好好的局面被搅得一塌糊涂,还是因为家务事这种小事……”

  

  他头一次如此清晰明白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思索间俊秀的眉毛深深皱起,仿佛在面对什么难以解决的冲突。

  

  杨文干那事算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岁阿兄甫一上位,便将受责的韦挺和王珪自巂州召回,当年的惊险随风而去,两年之后的今日谁都没有在意。

  

  此事唯在当事人心里留下一抹不可修复的痕迹。

我这兄是有些追求完满的。

  

  许是这旧案诱出了几分烦恼,他暂且放下了手里的事务,深叹一口气,抬头与我谆谆教诲起来:

  

  “阿劼,你要知道,无论为人君还是为人臣,必然要有道德和底线的,因为一己私欲而滥用权势,或许可以得到想要的利益,但也会失去比利益更为重要的……信义,‘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君体非一朝一夕建立,破坏起来却非常容易,而重建则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是以‘克己’才是最为重要的。”

  

  阿兄不常与人讲这类长篇大论,他一向信奉身教重于言传,上行方得下效的道理,平日做事亦是自然而然,不动声色。今日难得如此沉重的叮咛,想必也是有了因为什么事有了很深的体悟。

  

  一个至聪明,至有权势之人抛却轻松可得的权谋,智术和手段,反而用最笨拙,最质朴的方法耗时耗力地成就一件事,除过无己无私的本心之外,我想不出旁的原因了。

  

  阿兄那双担忧的目里,我看到了倒映的自己。

  

  青年正是最蓬勃的年纪,比寻常人聪慧胆大得多,浑身皆是年轻人特有的野心和无所顾忌,好在将将锋芒毕露之时,在最后的关口遏制下来,堪堪维持作一面无害而照人的镜子。

  

  像极了年少时的阿兄。

  

  我看向近年来修养愈发深厚的阿兄,那温厚的脸皮亲切近人,却又始终带着一副探不出深浅的面具,对谁都是端持得体的面目,让人几乎记不起当年那个热情洋溢的少年了。

  

  我将阿兄与我的告诫琢磨了个来回记在心里,肃穆点头:“听兄之言如饮醍醐,弟受教了。”

  

  “甚善。”

  

  他欣慰地对我笑了笑,打理着我额间的碎发,蹙起的眉毛舒开些许:“阿劼,你与他不同,你性情朴实率直,我不希望你为了权势扭曲自己。”

我乖巧点头,尽数入了心。

  

  阿兄看起来是嫡长,其实他最为好贤,当然他自己便是最贤,他又素来重亲,是以并不是没有想过,日后自我和二兄中择一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忠诚,他需要一个忠诚的接任者,对父皇和国家全然忠诚,能克制住自己野心的继任者,二兄没能经受住他的考验,是以我即便只是稍次的三弟,功劳不那么大,头脑也没那么灵敏聪明,阿兄也还是很坚定地选了我。

  

  “储君之位,不可智力谋求”,这是他当年与皇帝禀明的道理,是以即便当年二兄年纪比我长,以平时为人的手段和德行,大兄宁愿违背心意打压他从而招致怨恨,也坚决不选他做皇太弟。

兄诚心想为谁铺路,便会一点一滴皆打算周全,那些“李渊万吉”“元吉为唐”的谶纬之说,还有那些军功,各州的政绩,朝野的人脉,府中的人马,甚至于秦王的贬斥,皆是为我以后接他的位置做的准备。

储君的位置,这个国家实际的掌舵者,绝不能是一个不忠诚的人,哪怕他再聪明有能力。

  

  我也终是悟出了他上辈子推我时那句“快跑”的真正含义。

  

  可惜我没能如他的愿,我并未选择那个二兄求而不得的富贵和权位,因为他们与我而言远远不及阿兄重要,往后的余生没了阿兄,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他不懂,是以功亏一篑,我不懂,是以失去了一切,不过也只是可恨可叹而已,要我后悔是不会后悔的。

  

  我捧着手里的纸张挪向阿兄,惯常挑拣了些难题与他。

  

  阿兄看书看得微倦,边思索着我的疑问,皱眉摁摁自己胳膊腿,时不时奇异地看我一眼。

  

  可惜他昨夜喝得醉醺醺的,看他这副茫然的样子,想必也是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很有眼色地上前给他捶着腰捏着腿,听着他旁征博引的讲解,心神不知飘到了何处。

  

  “氾胜之书趣时,和土,为天时地利,而务粪,泽早锄,早获,在于人为,这便是荀圣‘制天命而用之’的来由,而今天下战乱初歇,民心思定,当以农耕为重,移民于肥土,分田,牲畜,农具,灌溉……此为第一要务也……”

  

  他终于晓得停歇下,我听的困倦,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不耐烦挠头:“没想到区区的农桑之事也这么麻烦。”

  

  “不受稼墙苦,怎知民夫难,”淡香的味道倏忽来去,我被人狠狠点了记眉心:“忘性真大,这话我幼时可是教导过你的,我还带你去帮人家割麦子,都忘了?”

  

  被自家大兄坑蒙拐骗给人家免费当劳力这事,我怎么可能会忘。

  

  我摇摇头张开手,虎口早不若幼时那般娇嫩破皮了:“这事我记得,我手还给磨破了呢,不过我还记得我是那些孩子里头割得最快最好的,那耶耶还夸我来着。”

  

  也就是看我人小好骗。可怜我当时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就被拐到别人地里给人家干活,阿兄自己年轻力壮倒是无所谓,我可是整个人累得腰酸背痛,比被棍子打一顿还痛。

  

  “那是你当时太过顽皮,家里呆不住,我就把你带去玩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能干。”

  

  我期待他良心发现,亦或者十多年后的今日能大发善心抚慰抚慰我幼小的心灵,然则阿兄本人非但不觉一丝愧疚,反倒理所当然地向我挑挑眉以示挑弄。

他齿尖向我亮了亮,很是得意地自案上取过一颗杏,兀自咔哧咔哧地啃了起来。

  

  唉,我承认大兄这般没心没肺的脾气是我惯的。

  

  我能怎么办?自然打碎牙往肚里咽,亦冲他没心没肺一笑,取了颗杏咔哧咔哧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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