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医生不上班连同病人都少了很多,空荡荡的住院部大堂除了走过的医护人员,便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这一男一女了。
安静的医院连病房里传出的咳嗽声都清晰可见,在这一片压抑、冰冷的氛围里,曹操听见身旁的姑娘问。
“曹大少爷今日屈尊降贵来到这种地方有什么感想?”
“……很安静。”
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虽然说着要为天下人努力,但好像他一直没想过天下人要的是什么。
朦胧的头绪像毛衣上突出的线头,似乎只有揪住它才能顺着脉络摸到藏匿其中的源头。
梓檀敛起了嘴边的笑,没头没尾、像是往平静的池水里丢下一颗掀起波澜的石子。
她说:“这里很平等。”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再有钱有势的人也终归难逃一死。
从衣着打扮看出眼前之人出身贫困的曹操默了默,没接她的话,只是望向她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
“借你的钱我会还的。”
梓檀站了起来,她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灵动的模样不复方才的深沉。
“给个账户我吧,我每个月汇钱给你。”
曹操直接笑出声。
“梓檀小姐,你能找上我想必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曹操的钱可没那么好借。”
温温和和的语气,甚至连音调都没什么波澜起伏,但偏偏那狭长的眼睛里的压迫强势得让人无法忽视。
梓檀:“哦。”
贫民窟的孩子什么人没见过,就是有把刀现在架在她脖子上她都能面不改色。
“所以呢?”
曹操真的是觉得眼前之人奇怪极了,蓄意接近自己难道真的只是图自己的钱?
“你现在在哪读书?”
小姑娘看向曹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也是。
曹操脑抽了一下很快就转过弯来,穷到都讹上他了想必也没钱读书。
“我替你谋份工作吧,也好让你有个稳定收入。”
这就是要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了,算是接近成功了吧?
梓檀无所谓,反正怎么接近不是接近,攀上关系那就代表离进东汉书院不远了。
“你Siman号码是多少?”
曹操伸出手刚想录进对方的联系方式,然后就听对方简洁地吐了两个字。
“没有。”
“……”
“我刚借了你一千万。”
医疗费加住院费总共不到三百万,剩下的钱买下一整个Siman制造工厂都绰绰有余了!
而且这家伙没有Siman之前是住在山顶洞吗?不需要与人交流的?
曹操忍了忍,最后还是把自己的Siman号码给了梓檀,并说明天会有人来找她。
至于怎么找……
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避讳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事啊。
梓檀摸了摸下巴,毫不在意地把纸条团巴团巴塞进口袋,转身进了病房里。
她有个朋友病重一事,还真不是胡诌的。
小姑娘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父母养不起于是将她丢弃在了贫民窟,最后是如意捡了她回来养。
陈宸这个名字是如意起的,小朋友今年四岁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唯有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在滴溜溜地转。
“梓檀姐姐!”
见她进来,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如意坐在病床旁削着苹果,闻言头也不抬道:“事情办完了?”
梓檀把经过说了一遍。
“我挺好奇曹操会让你去干什么。”
这种事情猜测是没有用的,一切结果等到了明天才知晓。
多亏了曹操的金钱援助,这间单人高级病房足够让两位陪护人员有位置休息。
第二天曹操来敲门时,来开门的女孩肉眼可见地神色萎靡。
“你就住这?”
梓檀打了个哈欠:“不然呢?”
小朋友一大早就被护士推去做身体检查了,等检查结果出来就可以开始安排手术时间。
如意买早餐去了,所以现在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初秋天朗气清,随着窗帘“哗”一声拉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来,骤然明亮的视野连带着心情也变得疏朗阔亮起来。
梓檀回过头,冷不丁对上曹操那平淡如水的视线。
“吃了吗?”
对方点点头。
也是,曹家大少爷怎么可能会饿着自己。
于是梓檀心安理得地缩回了想叫如意多带份早餐的念头,搬了张凳子坐到了曹操对面。
“说吧,什么事?”
回想了一下昨晚曹家军查到的情报,曹操斟酌着开口:“你可知贫民窟是如何形成的?”
这问题有点意思。
漫不经心的神情陡然一变,收敛成了认真严肃的审视。
少年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目光,挺直的背脊未曾弯曲过一刻。
“嗤——”
梓檀笑了笑,淡微的嘲讽在眼底悄然散去。
“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对人了。”
汉室倾颓,四年前张角创立黄巾高校,爆发乱世。
因着《校园自治法》,军政无法对学校事宜指手画脚,因此黄巾高校全员皆兵四处征战,弄得名不聊生。
虽然这只是学校内部的事情,但是每逢有一所学校沦陷就会有一所学校的教职工失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向黄巾高校俯首称臣。
社会失业人士增多,汉室又无力处置,这些无处可归的百姓逐渐成了乱民集住扎营在城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现如今的贫民窟。
“那你觉得……”曹操顿了顿,苦涩的味道蔓延上舌尖,仿佛连话都变得难以启齿,“应该如何解决?”
“你想安置他们?”
梓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笃定道:“你办不到。”
“我想试一试。”
没有发怒也没有被小看的气恼,有的只是坚定与决然的信念。
曹操平波无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似要她非给出个答案不可。
梓檀张了张嘴,眼看话到嘴边了却又咽回去,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饶到了身后去。
曹操回头,只见一清丽貌美的女孩倚在门框朝他摆手,唇边扬起了一个轻飘飘的笑容。
“久仰曹少大名呀!”
朝白粥撒上咸菜,蕈菇与萝卜干沾上辣油配粥喝味道简直一绝。
如意吹凉了,满满含上一大口。
寡淡的白粥连点肉沫都没有,曹操把视线移回来,重新落回到面前指人。
“未请教姑娘姓名。”
“如意,称心如意的如意。”
听着倒是比梓檀那随便挑的两个字来得文雅。
贫民窟鱼龙混杂,在里面能打探到的消息不多,但不同于有迹可循的梓檀,这个自称是如意的女孩——曹操只打探到了近五年的消息。
她这五年可算不上低调。
开班授课,教学念书,贫民窟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但是之前呢?
查无此人。
思绪百转千回,曹操只是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很快便回答道:“这两个字蕴含着美好的祝愿,你的父母一定十分疼爱你。”
这就来打探情报了?
递到唇边的粥还没喝,塑料小勺搁置在碗边沿,梓檀冷冷地瞥过来。
“我们什么背景曹大少不该早知晓才对?”
曹操不置可否,只是唇边的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简单评价了一句:“你们关系真好。”
“其实我父母关系很不好。”
适时,如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微妙的紧迫气氛被吹来的秋风裹挟着散入了天地。
“我爸有段时间脾气很糟糕,虽然没有动手打我妈妈,但是总是在言辞上不断贬低她,后来我妈郁郁寡欢病重去世,那个人一次也没来看望过。”
这是如意第一次说起她的家事,就连梓檀也不由得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但这话琢磨着……哪里怪怪的。
回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那身气质与打扮可不像是家庭不睦的样子,只有被娇惯出来的孩子才有如此气性与底气。
果然这家伙的话只能信七分,熟知如意脾性的梓檀很快便想通了关键,不再理会继续低头吃早餐。
“抱歉,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
曹操歉然。
“都过去了。”
如意黯然的神情很快被释然取缔。
反正她一定会打爆董卓的狗头逼她在母亲坟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