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 29：善后处理
没有责骂，没有怪罪，没有将负罪感强加于他人的欲望。只有拥抱，只有泪水。克里斯释放这份拥抱，而墨菲斯只要负责接受它就好。
克里斯是这一切的经历者，对墨菲斯的告知工作自然也尤其负责。可针对这种事情，他又怎么说出口？难道要学自己的哥哥迈克尔那样？—你好，墨菲斯，现在你被捕了，因为你一天前才杀了我一次，虽然我又活过来了，可你还是得去一趟警局！
那些都是疯话，不切实际的疯话。雨中黄昏构成的小道中，一辆警车在反光的湿滑道路上缓速行驶。墨菲斯紧靠克里斯的左肩，沉重的疲劳感如一块块俄罗斯方块般落上她的眼皮—那对雪白的眼部屏障与底部闭合，劳累一天的墨菲斯就此陷入梦乡。
维多莉娅刚想要开口，克里斯便率先做出回复：“还不是时候。”窗外的雨滴像是手持铁镐的金矿小矮人，叮叮咚咚敲打车窗玻璃。他们在墨菲斯的帮助下抓获那批恶灵党暴徒，这点自然没错；可这就足以洗刷墨菲斯曾经的罪孽么？不，这还远远不够。
人与人之间也许存有私情，可法律不会。梦魇的利爪曾刺穿一名警员的腹部，将其肋骨折断、掏出并碾为粉末！那名被称为梦魇的纯黑色杀手，此刻正枕着那名警员的身体以做休息。她微弱的鼻息拍打着警员的脸颊，一次又一次。
“我们都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再次攻击我们。”
维多莉娅提出自己的观点，但克里斯也明确抛出自己的观点：墨菲斯现在不会袭击任何人，她的攻击欲望来自黑程式。现在黑程式被捕，她的思维意识也再次回归自我，她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也知道何为错误。
维多莉娅对此表示怀疑，可在克里斯面前，她也只好将这些话吞入腹中，留给自己来慢慢消化。在成功追踪到那间实验室后，黑程式的案子由克里斯全权负责。这并不是什么上级安排，只是克里斯自己对道森警长提出的请求。
实际上，道森警长巴不得克里斯去休息几天，在度假酒店、五星级景区游玩，亦或自己家里坐上几天，看看喜剧节目都好。克里斯的死亡报告差点都要盖章了，就连葬礼都举办完毕了—换句话说，总需要给其他人些时间，让他们好好适应一下克里斯警官的复活，不是吗？
道森警长又想到一件事：克里斯的遗照，今晚就要登上报纸了。呃，现在去拨打庞顿中城报社的电话也许还来得及？报社编辑的一顿抱怨，好的，他得负责倾听。然后将自己脑中积攒的美言嘉句全数倾出，这样报社编辑才会考虑熬夜排版，将新闻头条的《克里斯•阿夫顿之死》更换为《克里斯的复活》之类的。
车开到警局后，突如其来的刹车让墨菲斯的额头磕上前座靠垫。就连克里斯也抱怨了几句维多莉娅的驾车技术。之后，他将自己的黑色雨伞递给墨菲斯，平静但又不失温柔地向她说出一句话—
“墨菲斯，你可以回去了。”
之后，克里斯又抓住墨菲斯的十指。他像是第一次送孩子前往小学的父亲般看着墨菲斯，墨菲斯也没有松开双手，或直接离开。五分钟后，他们对面前的彼此说出同一句话，一句简单的告别—
“再见。”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器具声打破了二人的告别。维多莉娅将手铐的一端锁到墨菲斯的手腕，另一端则被自己握在手中。她对墨菲斯的态度没有改变，即使是克里斯的话也不能。
就像之前对待其他人一般，维多莉娅对墨菲斯出示证件，要求她跟自己走一趟。这是依法拘留，克里斯也无权干涉。这份案子理应由克里斯全权负责，可从他现在的办案效率来看，维多莉娅不得不出手干涉。
特别是现在—克里斯居然要因为私情放走一位关键证人！墨菲斯的作用二人都心知肚明，除去黑程式本人以外，想要获得线索就绕不开墨菲斯这只路障！
克里斯这是怎么了？他在包庇墨菲斯么？不，比起包庇，维多莉娅认为“逃避”一词更加合适。这样看来，父亲与孩子的比喻倒是又行得通了：墨菲斯犯了一个错误，可她自己却不知情。克里斯也努力试着让这一切过去，让它们被时间冲淡，被所有人遗忘掉。维多莉娅依法拘留墨菲斯，无疑是在将克里斯的逃避计划撕碎后投入火堆。
“这和她没关系，”克里斯对维多莉娅摇了摇头，“这件案子由我负责！”
“你是在让自己的私人情感妨碍公务，”维多莉娅将墨菲斯拉到身边，下半句话则重点针对墨菲斯，“我们不能拿整个中城居民的生命去做赌注，让一个能化身为金属杀手的人在城里游荡！”
维多莉娅在说出“金属杀手”一词时，着重加强了语气与情绪。克里斯将墨菲斯手中的镣铐解开，这还是维多莉娅第一次在克里斯面前露出怒意—现在感情用事的人是谁？克里斯还是维多莉娅？
“维多莉娅，黑程式才是我们现在的重点！”克里斯也不再让步，他将话中的“重点”一词进行重点强调，语气与维多莉娅如出一辙。
“克里斯，真正感情用事的人是你！”维多莉娅甩下这句话，之后拦在二人身前，没有丝毫想要让开的意思。
二人都不停在各自的争吵天平上增加筹码，墨菲斯靠在警局大门的幕墙边捂住双耳。是时候充当一次和事佬的角色了—墨菲斯走到二人之间，抛出一个能让双方都互退一步的请求：现在的雨还不算太小，她想去警局里避一会儿雨。
这请求还算管用，维多莉娅也只好用一句调侃做以回应：那你绝对会喜欢我们的特殊招待室的，那里不但有热水器和速溶咖啡，还附带一把椅子与四肢按摩装置呢！
那些话，维多莉娅还是没能说出口，她知道现在不是抱怨或调侃挖苦的时候。维多莉娅也不是什么喜欢靠风趣幽默来搪塞应事的人，像这种在心中暗骂对方的行为，对她而言应该是第一次。
“唔…呃…哈啊…”
黑程式在屏幕另一头的像素板中举起白旗，兰瑟也将其他游戏角色文件暂停运行。经受过将近一天的折磨后，黑程式的口就算被钢钉紧扣也该松开了。
“认输么？”兰瑟将手指放在暂停键处，只要再按下去一次，黑程式就会面对自己的第380轮折磨，之后刷新复活，迎接第381次折磨的袭击。
“认输，认输，我认输！”黑程式跪在屏幕前对兰瑟求饶，之前的379次死亡中，他被像素骷髅与恶魔们追杀了不知多少次，更不要提那些像素黑帮的枪击。他可不想再让自己死上一次了，这种时候，哪怕兰瑟让他对着屏幕磕头他都愿意！
“你只是个小喽啰，对么？你幕后的人是谁？”兰瑟开始学《午夜队长》中探长审问间谍俘虏时的语气，手指敲打着桌面开始审讯。
谁知在这时，黑程式的脸却由恐惧转为严肃。那是一种空洞而无神的最终绝望，死亡在这种绝望面前，也不过是滴入大海的一滴纯水。许久之后，黑程式没有回答，只是抛出第二个问题：“你能给我一个保证么？”
“保证什么？”兰瑟身后，克里斯推门进入审讯室，扶住屏幕边框质问黑程式。
“保证我在受刑前的人身安全，”黑程式推了推那副齿轮眼镜，赤红镜片下的金属眼球锁定克里斯，“你们能做的，最多不过是给我一颗子弹，或一管注射毒药。可如果我落到那些人手中—”黑程式咽下一口唾沫，“—那现在这样都算是一种仁慈！”
克里斯拍下桌面，他也在这块电子屏幕前对黑程式立下保证：在他被押往刑场之前的这段时间中，除了警员以外他不会遇见任何人，也不可能有其他人会伤害他。
“好吧，他们抛弃了我。那我也没必要再保守什么秘密了。”黑程式将镜片切换为浅蓝色，如投降的战俘般举起双手。
克里斯将头探向屏幕，兰瑟的手指也从暂停键前挪开。黑程式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向二人问道：“想知道些什么？”
啪嗒，半小时后，一叠口供档案被克里斯扔到维多莉娅面前的桌面。克里斯没有多说什么，至于墨菲斯，她还在维多莉娅身前的审讯椅上“享用咖啡”。
维多莉娅明白克里斯的意思：黑程式的嘴已经被撬开了，是时候释放墨菲斯了。
在这次招供中，黑程式总共提到三个关键人物：第一位是狂鬼，被维多莉娅击毙的爆破犯。两年前通过与黑程式签订协议、出卖自己的身体被保释出来，改造为半机械生命体。
其二便是那名被称为“推销员”的神秘男人，黑程式对他知之甚少。也许，只有他口中的第三号人物才掌握“推销员”的相关情报。
“这个被称为绯红刑者的人—”
“—她是黑程式的直属上司，我们也可以由此判断，他们已经形成了以推销员或绯红刑者为首脑的犯罪团伙，主要的犯罪方式，便是依靠制造机械杀手来作乱、洗劫。”
“—下面是根据黑程式的描述，通过数码组图器拼凑出的推测外貌。”
一名警员在这时冲入会议室，这让在提案板前的克里斯与其他警员们都吓了一大跳。那名警员捂住肩部的金属刺伤，说出最后一句情报后便陷入失血昏迷。
黑程式被摧毁了，兰瑟也由于重击而昏迷在审讯室内—线索又断了，克里斯没能完成自己的承诺，他们还是慢了一步。绯红刑者的荆棘之刺，早已开始清理门户。
又一通电话打来，无疑是对克里斯猜想的印证。电话另一头的消息如下：黑程式的实验室废墟发生了火灾，经过技术鉴定表明，这场焚烧是人为所致。
雨，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停下了。
庞顿中城的钟楼，也在最后一滴雨坠下地面的时刻敲响巨钟—整齐划一的节奏，古铜色老钟中响出八声悲鸣，那是为黑程式谢幕前的最后哀悼。
身着金色长裙的女人，用鞋跟勾住钟楼的一角。坐上一尊石像鬼雕塑的双翼后，她拔下胸口裂隙中的绯红色玫瑰，伴随微风享受着那朵玫瑰的香气，与它那即将刺入手指的碧绿色锐刺。
对于十根金属手指而言，那些刺不算什么。芳香散尽，黑程式的处刑者将其缓缓塞回裂缝中，让嘀嗒运转的一副齿轮将之茎部扣紧。绯红色的玫瑰，深红色的血水。
“黑程式—”
女人将黑程式的最后一块代码芯片放到眼前，毫不犹豫地将之碾为铁渣。之后，她将铁渣洒入钟楼下的河谷，并扔掉一只被揭下标签的黄色汽油桶。
“—这就是你背叛我们…的代价！”
善后工作完成，接下来，是时候为第二场剧目拉开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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