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约定见面的练歌房大楼下，时间还早。
顾三月早上又换上了前段时间压箱底的白色衣服，今天气温飙升到了二十度，他也就简简单单穿了件纯白卫衣，肩上挎着的则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差点落入垃圾桶的公文包。
这地儿是个商业广场，相较于市中心算得上偏僻，但是这一带独立工作室多，所以人流也还撑得起商场内部的店铺开张，赶巧今天又是周末，人更是较往常多。
顾三月原本是想着这一楼是个美食街，进去逛逛把午饭解决了的，没料到他从拨开流苏塑料片儿进了大门开始，凭借自己脚步没走上几步，反而被推到了十几米之外。
偏偏周边又多是些学生和女孩，顾三月只好贴着边墙，给大家让位置。
此时，一个举着芝士香肠的孩子经过他的身边，只见那金黄酥脆的外衣把肠儿严丝合缝包在里面，诱人的香气却一缕一缕袭来。孩子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食物，他身后的女人用双手半包围式护着他往前走。
女人扎着利落的马尾，有些年纪了，但是看得出来年轻时的美貌。
她护着孩子的动作不容置喙，语气也有些强势，关切却也是实打实的：“乐乐，看前路！”
叫乐乐的小男孩委屈地哦了一声，把诱人的食物护在身前，挤着人潮，往前走去了。
一直到看不到了，白皓才从墙面上把自己剥下来，然后在终于有些疏散的人流中倒回路口，站在那个卖芝士香肠的店铺前。
店铺有个串串的名儿，鲜艳的红色底牌配黑字，芝士香肠摆在角落，不算店铺主打。
顾三月隔着玻璃隔板，对着里面没有下油锅的香肠静静注视着。
一名店员忙完那边的点单过来大声问他：“帅哥想点什么？”
店员一直用帅哥美女称呼顾客，顾三月在附近听得多了也有所免疫，指指芝士肠说：“这个吧。”
“好的，帅哥稍等！”
他扫码支付了，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回答好的，随后站到角落背靠着墙等待。
他仰望着头顶的蓝天，几朵白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阳光藏在大楼后面，光却大面积洒下来，平铺在顾三月半边的衣服上。
很多年前也还是一样的，湛蓝的天，纯白的云。
那个时候，他还有爱他的妈妈，护着他，带他穿越人潮买一件好玩的，一点儿好吃的，像今日一样。
但是这样的记忆太过久远了，久得他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不知道自己穿过什么样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目不转睛的是什么热衷的东西。
许多时候他都选择遗忘，如同面对自己的感情一样，只要不想起，就不会感受到那种高低落差，得到过的，想象过的，以及患得患失的。
不过顾三月也明白，自欺欺人的把戏总会有见光死的一天。
尽管他时常祈祷着迟一点，再迟一点。
可这样的时刻总是猝不及防就发生了。
明明天上的白云连大楼一角都没跨过去，他的内心却从平静变得有些悲戚。
店员在喊您的芝士肠好了哦，顾三月回神说好，从打开的玻璃门里面接过，然后举着它绕到大楼后面，步行至目的地。
这是一个狭长而又阴冷的楼层，因为当他推开透着些乐声的练习室大门时，手里的肠儿尽管一口没动，温度也从滚烫到了仅剩一丝余温微热。
他推门的动静不大，无奈门本身的噪音太刺耳，把那边几位青年的视线全吸引了过来，顾三月立刻挂上招牌式微笑打招呼：“大家好。”
维持缓解尴尬的笑容实在太过蹩脚，前一秒还在调试键盘的齐天非常不给面子拆台：“门的问题，你尴尬个毛线。”
“……”
见顾三月当下是真尴尬了，曲斯年一个胳膊肘顶到齐天腰上：“三月你来啦，别听这小子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齐天不满：“怎么，大家好就准备一根芝士肠吗，好不让我说啦？”
“......”顾三月看了看自己的手，举着肠儿进退两难，恨不得钻地缝。
曲斯年瞪了一眼齐天，走到顾三月身边替他解围：“吃人嘴软，你还想白吃三月的？”
顾三月耳朵都红了，羞愧的，他把烤肠递到曲斯年面前说：“你吃吗？”
曲斯年摇摇头说：“这你午饭吧，都凉了。”
“呃......”好像说不出来不是，但是其实他并不喜欢吃这个，买这个，纯粹是刚刚......
“如果你要贿赂我们，肯定会好好包装保温，但是你买了不吃，也很浪费啊！”说着曲斯年满脸苦恼。
“是啊。”顾三月也被曲斯年说得开始讨伐自己，“我不应该买的。”
“买都买了，你不喜欢吃给我呀！”齐天眉睫一动，几步就过来了，然后一把抢过芝士肠，大大咬了一口，芝士拉丝居然挺长，咬开来里面还冒着热气。
看齐天得意样，曲斯年作势又要揍他，齐天抢了食跑到老远，不顾形象嚼着食物的样子实在欠揍，只不过他挑了个好地儿，季卓的背后，前面架子鼓挡着。
他还问季卓吃吗，季卓冷淡拒绝了，他也不恼，反而睥睨众生的嘚瑟模样。
曲斯年扬了几次手，顾三月状态之外，害怕这俩人真要打起来，他立马按住了曲斯年的胳膊。曲斯年被他一挡就知道顾三月居然当真了，于是也不配合齐天演戏了，捏捏拳头微笑道：“开玩笑的，我们也没吃饭，但是叫了外卖，待会儿一起吃点，齐天那混蛋饿死鬼投胎的，别理他就行。”
顾三月想不出什么回答，只好无奈点点头。
于是，曲斯年便直接把顾三月的面试放在了接下来的第一顺位。
测试顾三月的能力不是一个秘密，大家之前虽然合作过那么一回，对顾三月的弹奏水平只有一个非常单一的认识，现在这场测试，则更加全面，更像考核综合素质。
那边齐天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曲斯年这边刚宣布测试开始，就给齐天下任务，让他用键盘模拟贝斯弹出一段旋律，然后让顾三月完整复刻出来。而齐天虽然看起来不靠谱，演奏起来却十分认真。
嘴里嚼着食物，手上的操作却灵活多变。
顾三月不敢走神，仔细倾听，然后用心记忆。
只不过，这段旋律的演奏直接超过了半分钟，齐天还没有结束的意思。顾三月也从不敢怠慢，他开始有些慌张不安，抱着贝斯的双手无意识捏紧又松开，布袋上面都晕出一片深影，那边齐天才终于停了下来，结尾还滑出一个华丽的尾音。
“......”
“这是我对你芝士香肠的感谢！”齐天指尖轻轻敲着键盘表面，呲着一口大白牙对顾三月笑。
“......”顾三月卸下贝斯和背包，从包里掏出那个小本子与铅笔说，“请给我几分钟。”
他垂着脑袋仔细回想之前的音节，先把刚开始确认的全部记录在本子上，之后又停下笔，咬着笔头，小鸡啄米一般点点脑袋梳理节拍。
架子鼓是做了辅助的，所以让齐天的弹奏多了些规律可循，如此推算，顾三月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都是准确的，但是大体的框架是可以抓住的。
一遍推演结束，顾三月写了整整一页，记录与标记才算完，他抬起头说：“虽然不能确定百分百正确，但是可以试一试。”
顾三月把自己贝斯插上电，又把自己的本子放到包装袋上，十指悬在弦上模拟着弹奏了两遍，深吸一口气，把指尖落下去，贝斯喑哑的声响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
没有架子鼓的辅助，顾三月大胆尝试了击打，为自己创造了节奏，随后按着脑袋里的曲谱，演奏完整了那一段旋律。
一曲终了，一室寂静。
顾三月本来就紧张，演奏完就借着取下贝斯的动作掩盖，等待审判，哪知道压根儿就没回应。
他抬起头望过去，那边紧凑在一起的四个人则个个表情不一，尤其齐天，眉头皱得比谁都深。
“……”果然是不行吗？顾三月紧抿着唇，又要转手去拿那个小本子。
整齐划一的四人组中，齐天第一个看过来，见顾三月似乎是在纠结刚刚的对错，便开门见山问：“你考过级吗？”
顾三月正是半跪的姿势，闻言把本子按在胸口，摇了摇头：“以前想过考，但是……这是考核标准吗？”
齐天说：“没那么重要，比起证书，我们更看重现场表现能力。”
“我是不是表现得很差？”顾三月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这样，在他的人生经历里，没反馈就代表着负反馈，从来没有打破过。
这一次，也会是这样。
果然，齐天就继续说：“不能说很差，只是还不到现场表演的那个稳定的点。”
一直没出声的季卓，眼皮一抬，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我刚没有给他伴奏。”
齐天哼了一声：“怎么，你要给他伴奏一次？”
“我给你伴奏了。”
“季卓！”齐天忽的大吼一声，“你胳膊肘往外拐！”
方玥作为全队唯一女生，又是最酷的那位，处于两人中间也是一阵被迫害，气得双目一瞪，朝着齐天的，终于是让这人偃旗息鼓了，却仍不忘碎碎念着就会欺负我。
方玥说：“你再大吼大叫，就不止瞪你一眼这么简单了。”
齐天立即一个瑟缩，不做声了。
“整顿”好齐天，方玥低头查看自己的本子，与顾三月一样，在刚刚表演时，她也记录了谱子。
“你的曲谱记忆并没有大问题，错的地方也在合格范围内，只不过季卓也明显说明了，没有架子鼓的伴奏，你的演奏相当天马行空。”
顾三月问：“所以是我的节奏感问题很大？”
“也不是很大，”曲斯年压轴回答了，方玥索性抱臂观望，“这个都可以练习。”
“那我还不算很差？”
曲斯年笑着说：“当然不算，而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我们乐队最近算是历史以来演出活动最好的阶段，要加入我们，你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与我们培养合格的默契度，而且，不仅仅是贝斯技能，也要用好你的脸。”
“用我的脸？”顾三月下意识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齐天不怀好意道：“不止你的脸，怎么样，怕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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