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天光

  泥鳅心中不知哪来的醋劲，他故意把桌上的瓶子蹭倒，咕咚咕咚吞了几口。真要命，按他现在的身量这几口足以让他醉上十日八日的。

  可他却没醉，反而像灵窍一瞬被打通，千年万年的记忆顺着跳动的心脏滚烫地流进身上每一寸血脉。他看到了那人过去的所有面孔，玩味的、羞赧的、愉悦的、不舍的、悲伤的、大笑的、流泪的……

  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被人抱入怀中。那怀抱多么熟悉又久违，他感觉腰要被掐断了，只得用手夹起那人哭得皱巴巴的脸，“先把泪擦一擦。”

  魔神点点头，他们互相亲吻彼此脸上的泪珠，咸咸的，又是甜甜的。

  “你是真的回来了吗？”魔神把人箍在怀里，仍是不安地问。

  冥夜狠狠地回抱他，也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第一百零八遍回答他，“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

  深夜，屋外大雪纷飞，郁郁山谷覆上了纯白的静谧。屋内，魔神暖着怀中人，他舍不得灭灯，也舍不得闭眼，冥夜也一样。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眸，久久地相拥，要把这些年欠的全部要回来。

  魔神把他的发丝与冥夜的缠在一起，“你可愿，与我成婚？”

  这些年他想过无数遍，再见到冥夜要说些什么，要向他解释，要向他发誓，还是要向他求饶。

  这一刻，他却觉得千言万语都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从冥夜眼中看到了自己，一个会悲伤、恐惧、不安，却又会思念、期盼、欣喜的魔神，而冥夜的眼神告诉他这一切他都懂。

  “我愿。”冥夜没有迟疑。

  “但你不许再骗我，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能。如果有困难，我们便携手面对一起解决。”

  冥夜挨着魔神的胸口，两颗心好不容易又在咫尺间一起跳动，他要和这个人，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对。

  “对不起，我保证再也不会。”魔神眸子盛着雾，把他曾对着虚空重复无数次的话告诉眼前人。

  冥夜摸摸他的脸，想到他万年来守着自己孤独等待，心疼极了，“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魔神扯出一个微笑，但又眉间微蹙，拥着他的臂更加用力，“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神魔对立，阴阳互噬，我该如何保护你。”

  如果说万年前冥夜对魔神执意赴死的原因只有九分猜测，那剩下的这一分真相便足以弥补他所有的缺憾，他没有错付，一直是那个被人用真心宠溺着的人。

  冥夜用指尖轻抚魔神眉间，“万年前，你把魔息炼成神力渡给了我，那一刻，我已臻破真神之境。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魔吗？”

  魔神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从前是冰冷的，现在是温暖而饱满，“我……我有了珍视的东西，有了想保护的人。从前世间罪业于我而言不过是无穷尽的黑暗，但现在我能明白，孤病之难、穷困之苦、怜弱之情、行善之心。因为懂得了悲苦，更明白悲苦中也能绽生希望。懂得了死亡，更明白生之可贵。”

  冥夜看着那双温情又悲悯的金瞳，想起稷泽的话。是神是魔，在其本心。短短八个字，他们用了一万年才参透，还好他们没有错过彼此。冥夜撑起身子，烛火照亮了他的眼睛，他对着这个自混沌初开便独自活在阴影中的人，郑重道，“你不是魔，你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神。”

  魔神愣了一瞬，犹如醍醐灌顶，过往的苦痛顷刻间化成明媚的溪流朝他奔涌而来，他浮在这片汪洋中，感觉掐紧他脖颈的枷锁化成了绕指柔，千疮百孔又患得患失的心被人稳稳托住。

原来，他是这世上最最幸运之人。

  他拥着这束失而复得的天光，在潮水一般的欢喜中说不出话来。良久，他吻上冥夜的额头，用爱意感谢上苍的馈赠，无比珍重地，“我爱你。”

  回答他的人也无比珍重，“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