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5

15

初升的朝阳将玉倾宫染上一层薄薄的灿金色，天玄绕过玉倾宫错综复杂的廊柱，直奔圣女殿。她手中捧着不少自己这些年四处搜集来对修复心脉有益的珍贵草药，虽说这些杂物玉倾宫自是不缺，可一想到昨日桑佑那沉着脸一副男主人赶人的架势就忍不住失笑。

天玄心中有愧，自知作为长辈实在不该带着两个后生涉险，万幸圣女虽然受了伤却到底是平安归来，不然不论是上清神域还是腾蛇一族她都不好交代。

昨日她先回流云台取了腾蛇族秘宝打算为这小侄女疗伤，因此落了二人几步，等她进入圣女殿时玉倾宫早已乱作一团无人拦她，于是她正好瞧见那小蚌精跪在圣女榻前，哭得肩膀颤动的模样。

他背对着天玄，紧紧攥着冰裳的手，心中又是怨恨又是自责，他不该让她去的，从一开始便不该答应她的请求。

五百颗血珍珠又如何，他又不是孕育不出来？蚌壳一直碎着又如何，难道他没了蚌壳就不能活吗？！

桑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滚滚而来的痛苦碾碎，在被天欢的锦雾绫差点夺去性命、在受弱水鞭惩戒时都未曾这么痛过，他将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他心急着向父亲挑明，何至于惹得他生气，冰裳也就不用为了他的蚌壳受这种罪！

若是他这些时日努力修行，或许就能抵挡住初凰的攻击，冰裳也就不会被拖入迷心阵差点死掉。

雪峰之上，他无数次冲着阵眼张望，心中惴惴不安，恨不得以身祭阵看看能不能毁了这该死的阵法！

他没有哪一刻如这般害怕，万一冰裳心志不坚，真的沉溺在幻境之中，他又该怎么办？

以后再不会有人执起他的手温柔地冲他笑，再不会有人在他怀中一遍遍缠绵地唤他的名字，再不会有人为他寻来世所罕见的仙髓、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四处奔走只为了修复他的蚌壳，也不会再有一位姑娘牵动着他的心弦，任他朝思暮想、爱恋成痴……

可这一切在看到那个自阵中滚出，一身白衣尽数被染红的身影时通通被打碎，桑佑发现，他最害怕的竟不是冰裳弃他而去，而是她于这天地之间彻底消散，三界四洲再没了那个叫叶冰裳的女子存在过的痕迹。

一想到这里，他便心如刀绞。

都怪我……

那墨河的小王子跪在圣女榻前，低声啜泣，哭得肩膀颤动，他颤抖的手抚上冰裳苍白的侧脸，像是生怕不小心打翻了稀世珍宝。天玄突然觉得，她这侄女眼光不错，让这蚌精当她的圣君似乎也未尝不可。

察觉到生人气息的桑佑止住泪意，转过身哑着嗓子沉声道：

桑佑“天玄长老，如今圣女未醒，请恕我们不便待客。”

天玄自知理亏，火速说明来意，拿出秘宝为冰裳疗伤。

过了许久，苍白的病容终于有所减退，桑佑看着脸色红润起来的冰裳面色稍霁。天玄这才安心，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道：

天玄长老“此事是我之过，我作为长辈不该带着你二人涉险，你放心，她的伤势已经稳住，此后每日清晨我会来玉倾宫以腾蛇秘术为她疗伤，直至痊愈，一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圣女。”

*

天玄长老来时冰裳还在睡，她安稳的蜷在桑佑怀里，葱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胸前衣襟不放。其实她早已醒来过一次，那时天刚蒙蒙亮，几点星子缀在夜空中不肯走，黯淡无光。

桑佑的眼睛也如同这几颗星子似的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试探着动了动唇喊了他一声，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神采。

桑佑满眼焦急地询问她感觉如何，还痛不痛，冰裳却只顾瞧他布满血丝的眼底，她动了动手指，问：

叶冰裳“……你抓着我的手腕做什么？”

那双大手将她的皓腕整个禁锢在掌中，紧紧扣着她的脉搏，握得她有些疼。桑佑却没放手，他垂下头去，又是失落又是委屈：

桑佑“这样我才能安心。”

并非怕她跑了之类俗套的理由，他只是害怕，急切地想找些什么来证明叶冰裳还存在着，似乎只有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冰裳脉搏的跳动顺着指腹传到他的心脏，那颗悬着的心才能砰然落地。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还好端端地在他身边。

桑佑此前的人生从没有这般惧怕过，生怕失去了什么再也寻不回来，他被命运牵动着忽然闯入叶冰裳的世界，最后竟是她将他的心搞得一团乱。

桑佑想着，他这次似乎真是被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给吓出后遗症了，一颗心随着她七上八下，恨不得直接将她关在自己的心脏里不放出来。

冰裳被他这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惹得眸光一软，她看着面有倦色的桑佑，刚给他做的华丽衣物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压出道道褶皱，冰裳抬手抚上他的侧脸，语气缠绵又温柔：

叶冰裳“我在这，我没事的，阿佑。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如此做了。”

桑佑鼻腔一酸，滚落的泪珠正好被冰裳接住，她不由想起诛仙峰上，那么多泪，最后得化成多少珍珠啊，没捡回来真是可惜了，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谁？

桑佑看着拿着珍珠把玩一脸若有所思的冰裳，顿时气结。

拿我的眼泪玩也就算了，怎么会有人在许下承诺的时候还走神的？？？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桑佑气得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咬，看着冰裳瞪圆了眼注意力终于转回他身上才满意退开。

冰裳试探着问：

叶冰裳“不然，睡会儿？”

桑佑吓得睁大了眼，连连摆手拒绝：

桑佑“不行不行！你还受着伤，我不能这么禽兽不如。”

捏着珍珠的冰裳呼吸一滞，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叶冰裳“……你想什么呢，我是看你一晚上没睡，让你来榻上休息会。”

红着脸的小蚌精果断翻上了榻，睡之前又给冰裳输送了一遍灵力，探过她的脉息，才握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沉沉睡去。他守了冰裳一夜，已是累极，冰裳靠在他怀中原本不打算睡，可又不忍心挣开将刚睡着的桑佑从梦中惊醒，只好用视线描摹他的面容，这么看着看着，竟也在他怀中睡过去了。

梦里是诛仙峰的冰天雪地，她独自一人行于苍茫雪地，举目四望，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可梦境之外，桑佑的身体软乎乎又热热的，这么拥着她，那些寒风朔雪尽数被这具胸膛阻隔在外。

冰裳忽然之间就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