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理智被熊熊燃烧的怒火焚烧殆尽，待桑佑回过神时，入目便是女子苍白的脸。冰裳痛极，快要喘不过气，活生生被逼出了生理性眼泪。
可她搭在桑佑手背上的手却没什么力道，仍旧是轻轻柔柔的，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逝去。
桑佑手一颤，猛然回过神来，力道骤然松懈的那一刻，冰裳身子一软直接坠在塌上。
我都做了些什么？
桑佑愣愣地看着自己战栗的右手，几乎不敢抬眼去看身侧颓然倒下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的冰裳，他想去扶她的手就这样僵硬地停在空中。
不敢上前一步，也不愿收回。
只因为梦魇就差点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弱女子掐的快要背过气去，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充好人。
她此刻，一定怕极了他吧？
桑佑心想。
叶冰裳“咳咳……殿下，是做噩梦了吗？”
桑佑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
烛影摇晃，冰裳温柔的眉眼被火光映得分外柔和，她伏在塌上，睫上犹自挂着些湿润泪意，鼻头红红的，原本柔顺的发丝也在方才的挣扎中变得凌乱。
而她，却只是问他——
方才做噩梦了吗？
桑佑此时此刻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他支支吾吾半天，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冰裳撑起身子倾身上前，握住他要收回去的手，温柔地将他汗湿沾在额上的发拂开：
叶冰裳“殿下，冰裳在这儿。”
桑佑愧疚感爆棚，所以当冰裳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温柔地轻抚他后背哄他入睡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二人的距离极近，女子的轻笑声听起来像是落在他耳侧。
叶冰裳“从前冰裳在家做噩梦时，姨娘便会如此。姨娘说，做噩梦是因为害怕失去，但若是知道有人守着你，便不会害怕。“
叶冰裳“殿下，冰裳守着你，安心睡吧。”
*
桑佑比冰裳醒的早些，他想告诉冰裳，姨娘的法子似乎不太灵验。
不然他也不会在梦里同天欢大战三百回合，睁眼前还是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不过好在，昨夜那么一闹，如今他醒来看到身侧那张灭族仇人的脸，只是心里悚然一惊，心情复杂地缓缓移开视线，并没有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不然叶冰裳那娇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他折腾？
这样想着，桑佑凑近去看冰裳的脖子，果然见她白皙的颈侧布着些青紫的淤痕，瞧上去十分可怖。
这不是灵力造成的伤。
也幸好昨晚他给冰裳用医治耗了不少灵力，不然就昨晚那副情景他若是动半分灵力，只怕是要赔给萧凛一个新妻子了。
桑佑一阵后怕，他皱着眉，去门外吩咐侍从取些药膏过来。
等到他拿了药回来时，却见塌上的冰裳蹙着眉呓语。
女子素白的指节揪着锦被绞得极紧，神色痛苦地喃喃低语，犹在梦中：
叶冰裳“殿下……”
桑佑伸手抚开她隆成小山峰似的眉头，低语。
桑佑“我在这，不怕。”
冰裳是被颈上的冷意惊醒的，她睁开眼时，桑佑正捧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往她的淤伤处涂着药膏，神色专注。
叶冰裳“殿下。”
冰裳牵起唇角，柔柔唤了声。
桑佑“醒了？”
桑佑扶着她坐了起来，将人靠在塌上，他握着瓷瓶垂下了头，沉默半晌。
桑佑“对不起，冰裳，昨夜……昨夜我不是有意的，我——”
桑佑还未说完，冰裳已然先握住了他的手：
叶冰裳“冰裳自然知道殿下不是有意的。”
叶冰裳“定然是昨日大婚突遭变故令殿下忧心。”
冰裳温言宽慰，
叶冰裳“虽说之后又举行了仪礼，可冰裳知道，殿下心性良善，那么多人因为来历不明的血鸦受伤，殿下心里一定是自责的。”
她眉眼间满是春风化雨的温柔。
叶冰裳“妾不怪殿下。”
桑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我的妈呀，这是仙女吧。
*
成婚后第三日便是归宁，桑佑要同冰裳一起回叶家探望。
这几日，他已经旁敲侧击各种打探，逐渐摸清了自己身边各个人的身份职责，扮演起盛国六殿下来说也算差强人意。
话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冰裳的帮助。
只要桑佑问，她便知无不言，对他的信任几乎到了桑佑自己都啧啧称奇的地步。
桑佑心想，萧凛这个妻子，不光身体不太好，看上去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不然丈夫早就换了芯子，她还毫无察觉，傻乎乎地给人家提供情报。
也就幸亏他桑佑是个正人君子。
不过听说萧凛有位至交好友，相识多年，恰好被派出去追查血鸦的来历，不然怕是不好糊弄。
马车悠悠驶到了叶府门口，桑佑牵着冰裳下车。
气派的巍峨府邸门口除了看门小厮竟空无一人，寥落至极。
桑佑看着冰裳，她的眼里闪过几丝落寞，扯起嘴角勉强挤出抹笑：
叶冰裳“许是大家都在忙吧……”
她微微屈膝向桑佑欠身一礼：
叶冰裳“抱歉，殿下，是冰裳照顾不周了。”
桑佑不知为何有些胸口有些堵得慌，道了句“无妨”就跟着冰裳进了叶府，先去拜访了叶啸与叶家祖母。
等到日上三竿时，那位久闻大名的二妹还未起身，几人便坐在饭桌前等她。
冰裳静静坐在他身侧，桑佑察觉自从进了这叶府，冰裳的情绪就不怎么高涨，一直神色恹恹的。
端庄守礼，却又十分克制，像是把自己封进了密不透风的墙。
他正喝着茶，却感觉自己的手中被塞入了什么。
垂眸一看，是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一抬眼，正对上冰裳笑意温柔的视线。
他嘴角含笑，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少女娇俏的笑声。
叶夕雾“父亲，祖母，我来啦！”
一身绿裙的少女扯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步入房中，一进门便笑盈盈地坐到了祖母身侧，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撒娇。
叶啸故作威严地训斥她：
叶啸“你看看你！这都什么时辰了，平时倒也罢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让六殿下白白等着！”
绿衣少女还未来得及还嘴，祖母就已先将她搂入了怀中，扶着她的发：
叶家祖母“哎呦呦，你这么凶干什么，冰裳大婚那日囡囡为了救人受了伤，你不夸她就算了，让她多睡一会怎么了？”
她怀中的少女冲着叶啸做了个鬼脸，附和道：
叶夕雾“就是就是，还是祖母最疼我。”
叶啸轻咳一声，看向桑佑。
叶啸“小女不懂事，想来殿下不会介意的，是吧六殿下？”
冰裳低眉敛目，掩住眸中情绪。
果然。
绿衣少女笑着从祖母的怀中退出来，桑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仿佛被劫雷劈中般大脑一片空白，桑佑惊讶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陡然起身，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少女，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得晕头转向。
桑佑“阿酒！”
他怀中叶冰裳剥开的橘子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一圈，落满灰尘。
原本跟在少女身后冲他颔首的‘冥夜战神’动作一顿，眉头逐渐拢了起来。
’桑酒‘唇边的笑意也戛然而止，她眸中逐渐聚满了不解，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叶夕雾“六殿下，你在说什么？”
桑佑身形一晃，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面前的人分明长着桑酒和冥夜的面孔，可面上的疑惑又不似作伪。
不是吗？
她难道不是他的妹妹阿酒吗？
墨河底、上清天、玉倾宫。
蚌妖桑酒，战神冥夜，圣女天欢。
桑酒，冥夜都在了……
对了，那天欢呢？
天欢！
桑佑突兀地想到什么，猛得转头看向身侧。
他的妻子叶冰裳——
正拿着颗黄澄澄的橘子，垂眸一点一点耐心剥去果皮。
从始至终，她未曾抬头看他们一眼。
冰裳慢条斯理地将一瓣橘子塞入口中，细细咀嚼，直到酸涩的汁液浸满唇齿。
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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