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夕虹

……

【深海浩劫，朝颜初绽】

梦里生花。她看见一支凌霜傲然的朝颜花，攀岩而上，层层叠叠，翠绿的叶片蜿蜒而漫长，风沙狂舞，林动莺啼，它却依然从容不迫的向着新生的朝阳。

她喜欢朝颜花。

即使它代表着诱惑与名誉，有着攀附的意味。

小时候，在村子里处处见的朝颜，而今在城市之中却难得一窥容颜。她依然记得……大学毕业那天，自己最好的朋友送了自己一束花束，花束的边缘装饰了编织进去的朝颜花，在阳光下粉渐白、紫渐黑的朝颜显得特别好看，像星空一样神秘。

想到这，她睁开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11：00〕，一眼看到寄件去向，抚摸着手机上那一行行家庭地址：XX省X市X区X镇丰谷村49号。再过一天，她送给父母的节日礼物就要到了。

今天的会议也搞砸了……她想着。

“鳌总，您好，邹总马上就到，您请稍等。”她抱着资料夹立在门口为那个鳌总引路。

鳌总端正的坐下：“没关系，我等等就好。”

说着，她为其斟茶，他也象征性的浅尝了一口，微笑着：“茶很好，水我自己倒就好，不用麻烦你。”

“不不，这是我应该的。您远道而来也不容易……”

这句话她早已烂熟在心，一千遍、一万遍也就那几个字……只是心态发生了变化。

正说着，邹总已然走到门口，看上去面色不悦。

“唉唉，鳌总这是哪里的话，倒茶水这种小事让我员工去就行。”开口的是她的老板邹总。

鳌总笑着：“那多麻烦别人。”

邹总：“不麻烦不麻烦。”

反正总是这样，无论怎样……都有她的错。看老板刚刚的面色就知道了，看来今天免不了一顿责骂。

人们赚钱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生活，却有人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钱的奴隶。

这个饭碗……若骨子里有清高而将其丢弃，那么最后肯定也会回到一开始。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在竞争压力大的市场上寻得一份工作本就不易，还奢望上演一部《人生赢家》的事业直升的戏码。

即使真的有，那么估计也被俗世磨平了棱角。

所以……她变得“静”。面对枯燥乏味的琐事的平静；面对老板责骂的低头的静默；面对父母殷切关心但选择了撒谎的镇静。沉默寡言概括了所有。

被世俗打磨的一颗颗珍珠在表面上看去永远是璀璨夺目、耀眼闪亮的，实则内里早已满是伤痕。

下班了。不出所料，会议一结束，老板就狠狠的骂了她一顿，她咽下委屈，笑着说：“对不起，老板，下次我会注意。”

邹总：“道歉如果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了，不管别人需不需要，你都得把茶满上!”

曾亦舒：“知道了……对不起。”

他找到理由处处是破绽，根本立不住，这几近鸡蛋里挑骨头……但她没有再说什么，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人一旦麻木起来，就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朝颜花，顽强又永固。

任世俗怎样摧残自己，她还不能选择放弃，不管如何，人生虽短暂也长，她要一步一步走踏实。

〔11：30▼〕

在床上辗转难眠，本应该很困才是。

拖动手机屏幕，打开聊天记录，一个个红色感叹号醒目的映入她的眼眸。啊，多久的事了……不过也没关系了，她已经无所谓了。

青春懵懂晦涩的爱恋到头来都抵不过一纸婚约。毕业之后再也不见，认为是累赘、障碍。

仔细想想当初进入文社时，是谁对自己“百般照顾”、又是谁最后弃之如履。现在……她还哪有时间谈恋爱，现在谈的都是婚后财产、家庭重量……自己过活本就负重万千，还去谈什么高成本的爱恋。

“我们分手吧，因为不适合。”仅仅一句话就结束了长达五年的关系。热情终有被冷却的一天。

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娇饰而已。

渐渐的，她闭上眼睛。如果有下辈子，还是不要成为人了。

……

水花绽放，海浪拍打。

她穿上了新的衣服，赤脚走在海岸，银沙折射，月辉明黎。抚摸着被风吹的凌乱的蓬松长发，眼里荡漾着欣喜和欢愉。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绿茵丛生、蝉鸣空林，而她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俏皮的穿梭在大人们的步伐里，戴着一顶花编草帽，假装自己是仙子。

母亲教自己的第一个折纸作品是小船，随后是千纸鹤、纸蝴蝶、会跳的纸青蛙。一个个生动有趣、栩栩如生。

借着窗外城市里的繁华灯火，她想着曾经，不由自主的看向在角落蒙灰的书架，上面侧立着一本书，她记得，是《世界图书馆之谜》。在丰谷村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这个绘本描述的就是丰谷村的一个传说。小时候，妈妈常常讲过她听，每次，她都会以满心期许的听着。甚至……还很天真的说去找书中的图书馆。

睡意朦胧，是梦?还是现实……。

梦中，一丛丛朝颜簇拥着她，她好似听见了妈妈再次给她讲这个故事。

随即她还听见暴雨倾盆的急促鼓点。外面下雨了吗?或许吧。

哗啦啦——

玻璃窗户被风雨拍打，匡匡的响个不停，客厅里传来一阵阵风声。客厅的窗户好像还没关，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准备去关窗。披着单薄的外套，她走进客厅，狂风凌乱，不断席卷着，窗户关了但没有完全关紧，她上前紧紧的拉上，却不知是外面风力太大，还是窗户卡的太紧，她一时半会居然没有关上。

外面漆黑一片，刚刚繁华的灯火现在黯淡了不少，没有开灯，周围看什么都模糊，风顺着窄口不断输送，带起她的发丝，吹走了她的睡意。雨淋长风，她使劲一拉，窗户终于关紧了。雨水淋湿了窗帘，地面上也满是水。她才开灯打扫。

小时候，这样的暴雨天气，妈妈总是不让出门，她时常偷跑出去酣畅淋漓的玩乐，回来时是免不了一次发烧。

越回想这些，她越想家。闪花滴落，留在两颊上的一行行清溪。

回到卧室，看向角落书架上的书，抚摸着书的封皮，眼泪根本止不住……

慢慢的……撕下一片笔记本的纸页，她一步一步的折着纸船，记忆中的模样逐渐清晰了起来。

……

次日晚，难得一个好天气，月辉皎洁，星星眨眼。完全想象不出昨夜下过大暴雨。

有着条纹的白色纸船荡漾在月色之下……

……

“说实在，那时这个人看见我时还满眼惊讶。怎么，没见过猫说人话吗?”

湘葵：“……”

湘葵：“那个纸船就是她的吗?”湘葵起身走到一列书架的旁边看向那一串串五彩斑斓的纸船上其中的一只条纹白色纸船。

归海癸未：“因为她用的是笔记本纸折的，所以还是比较好找的，你看，就是这只。”癸未伸出猫爪指向了一旁条纹更为明显的纸船。

癸未：“那时，她在桌上写了好久。”

湘葵：“这本书不是你代为写的???”

癸未摇了摇头：“不，是她亲自写的，用的钢笔。这个字体不是我羽毛笔的字迹。”

湘葵再次看向书页，这么漂亮的钢笔字居然不是……用的超自然的东西写的?

湘葵抚摸着似干非干的字迹，发自内心的赞叹，同时——这真的是梦吗?这般真实的质感。

湘葵：“所以……这个亦舒小姐姐，至今没有再来过吗?她写的书……还能有结局吗？”

癸未没有回答。

癸未：“几年前的书了，谁还在意。”

癸未：“其实……一本书即使没有结局也没关系，因为它代表会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就像朝颜花一样，对于未来有无限的期待和祝愿……

湘葵拾起书本，沉着脸色：“你从未替他们写过一个结局吗?”

这个问题癸未之前已经回答过了，他们的人生应由自己书写。“写了……又能怎样?”癸未轻跳在讲台上，埋头继续整理书籍。

湘葵：“……”

还真的奇怪啊，自己的梦。

湘葵：“癸未先生，你之前说你没有想过，那现在……我来补上呢?即使他们真的遗忘了自己的书，但书的结局不该空白一片。”

癸未抬起头，眼里满是讶异，这个人类的少女，到底怎么回事?

癸未：“你认真的?”

湘葵低着头：“这个小姐姐应该很想家，她描写自己的工作环境，这种情况，换我也崩溃。”而且……她的家还在丰谷村，说不清为什么，湘葵很想替她补上一个结局。

可现在书结笔之处又何尝不是一种结局?

守着图书馆一年又一年，度过无数个孤独的春夏秋冬，写过一本又一本书，见过无数世俗之事，他本应该对于这种事听听就好，现在看见了这个少女眼里藏着的执着和决意，他竟有点想认真对待这些书籍。

癸未长叹：“算了喵。这本书写于五年前，她现在应该是而立之年。真的要补的话，你打算怎么补?”言罢，他拾起羽毛笔，打算写。“你说说你的想法?这个文笔和风格，模仿一下倒也不难。”

湘葵沉思了一会儿。“不如这样……”

癸未一听：“你确定要这么写?”

湘葵点了点头。

癸未皱眉，听着湘葵的口述，他陷入深深的怀疑，这么写真的好吗?

……

水花烂漫，亲吻着她的脚底，迎接着初生的朝阳，背着手，一朵朝颜花被温暖的包裹着，压着编花草帽，她的眼里澄澈而纯粹，虽与记忆中的溪月湾大有不同，不过再次回到这里，她却倍感温暖。

辞职归乡，她在村里当上了书记。

因为有着文秘的经验，她在村里可谓风生水起。村子里都是熟人，对于她也像小时候一样，关切、照顾。

“这孩子出息了啊，小时候还只是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呢!”

“陈姨，你就不要说这些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着

“陈姨说的对啊，瞧!小姑娘长成大人啦，还当上了村委书记，你这学历在城里打拼很容易吧，听说哪里有很多厉害的人物。”

“阿伯，你又在笑话我了。”

她笑着，笑的灿烂如花。她喜欢这里的一切，亲切的问候、父母的健康，以及背后的爱人

“哈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舒，你说说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亮哥我等着吃婚宴呢!”

她羞涩的说：“哪里有那么快……”

“曾江泽，你可以享福喽!准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说来给大家听听。”

亮哥拍了拍她父亲的肩膀，豁达的笑着。

依着在城市里工作的存款和书记的工资她将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一遍，前几天家中举办升迁宴，父母很高兴，她也很开心。回到家的感觉……真好啊。

那天，大家都为她表示由衷的祝福和关切。

河风吹拂，抬眼，指缝里透露出点点光影，温暖惬意。

光着脚丫，像小时候那样踩踏着被拍在岸上的河水，清凉的河水抚慰着旧时的伤疤……

这一刻，酣畅淋漓。

……

收笔，癸未看着这结局歪着头思考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湘葵：“曾江泽是她的父亲，你怎么知道?”

癸未：“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问题吗?”

湘葵盯着他看。盯的人发毛。

癸未：“呃……当时她来写的时候，有给我谈起。”

湘葵：“这样啊。”

……

朝颜如玉，夕雾胜芳。

又一轮明月，照耀在空，一字一行的写下书信。辞职信，三个大字尤其明显。

依着格式，她一字一句写完，直至最后的签名。

爸，妈，我回来了。

皎月曾几时，路遥遥无期。

而立之年，依照她的成绩，她本应该成为公司的总监，换来的却是公司内部的坍塌腐朽。事业无望，不如归乡。

满嗅清香，河水荡漾，纸船静默，月光无暇。

并不是所以人都那么幸运，不过，无所谓，于她而言，父母安康，一切安好。

世事艰难，希望微渺。她又回想起几年前她去过的那家世界图书馆，丰谷村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她会回去，回到溪月湾附近的家。

河风吹拂，小时候的模样越发明晰。

大厦将倾，只是时间问题。

〈大厦将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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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