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痴我倦

浮光城属实热闹喧哗，或者更应该用“繁华”一词来形容。

　　高耸的建筑物鳞次栉比，排布有序，若在高空俯视下方一眼望去未免让人头昏脑涨。无他，街巷太多，小路也弯弯绕绕的，看起来倒不是犹如复制粘贴而成，而是让人理不清思绪，不知哪是哪儿，宛如大型迷宫。

　　但身处其间，却觉得还好。

　　楼房高低错落有致，街巷两道都栽种着树木花草，品种不一，只是一样的赏心悦目并不突兀。

　　贯穿整座城市的十字大街的“丨”街实质上是一条自重月山脉缓缓流下的河流，河流宽阔而深长，水流平缓，河水清明，尽头大概到千里之外的青柯城。

　　——青珂城是重月门管辖范围的尽头了。

　　河流两岸栽种树木充当没什么用的栅栏，多年下来生长的郁郁葱葱。行走在两岸之上，风过林梢，清香袅袅，怡然自得。时有树木树干上拴了一条锁链用来捆住小船。偶尔和船夫打个招呼，彼此笑意清浅。便是再忙碌的人，见此场景能不放松惬意？

　　傍晚时分，原本澄澈的河面在天际缓缓落下的夕阳映照之下，五光十色，波光粼粼，鱼跃而出，又因着城名浮光，河便名“跃金”。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嘛。

　　重月门实力一等，纪律森严，凡在其管辖范围内，生事极少。综上，浮光城是整个修仙界一等一的风水宝地，旅游好处。

　　就连遍布界内的各大连锁品牌——比如说拍卖所等地，也尽力符合它柔和清朗的整体形象特征，仿佛文明不少。

　　浮光城整个呈现“凹”字形，凹处便是重月山脉凸出的一块。故宗门弟子一出来，便几乎在它城市中心了。

　　城内虽然不像宗门那些洞天福地一样灵气几乎化成液体（虽然清溪没这个待遇，但至少见过），却也灵气充裕。甚至因为空气密度较小，而感觉身体轻盈一些。

　　清溪伸了个懒腰，长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感到灵台都清明不少。她站在锁楼身后，为他推着轮椅，神色自然地笑问。

　　“小楼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轻快不少？”

　　锁楼笑意乖巧，“是有一些。”

　　清溪点头，“那便是没有了。”

　　对方惊讶，“诶？”

　　她垂眸看着这个勉强算是发小的弟弟的发顶，绸缎似的乌发带着点凉意，中间有一个发旋。于是语调有些漫不经心，面上神色平静，话中带着点笑。

　　“小楼师弟，真假我还是听的出的哦。”

　　锁楼抿了抿淡红的唇，声音柔和。

　　“我想顺着姐姐，和姐姐一样。”

　　他低了低头，修长美丽的脖颈就在眼前。

　　清溪没吭声，神识发冷。她扫了眼四周，人群熙熙攘攘，也有许多摆摊的地方。人来人往，但许是颇有道德，修仙也多生死不由人，竟无几人注意到他们身上。

　　她后知后觉想起今日似乎是集市。

　　人群多是金丹以下的修士，炼体的不少，没几个根正苗红的凡人。但刚才一触即发的冷意，是谁的神识探查了她？她没出冷汗，但眉心微蹙，露出一点不悦和厌恶的神态。

　　那是故意的，恶意的探查，甚至隐隐有蓄势待发的攻击。

　　锁楼轻声说，“姐姐？你怎么了？”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猛然攥紧，半扭过头来，露出的一张侧脸足以令人一见惊鸿，一见钟情。

　　清溪默然半晌，只是碰了碰他的手指以表安慰，收回时却被少年握住。他力道不大，松松一把，手指触感细腻冰凉，更像是寻求一种安慰。

　　“方才有人查看这里，许是我应激。无事，小楼。”

　　对方转过头去，清越泠泠的声线此刻有点低沉。锁楼凝望着自己指尖上殷红一点，忽然笑了笑，道。

　　“姐姐这样，太没防备心理了。要真让人得手了，可怎么办呢？”

　　他音调有些别扭古怪。

　　清溪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她几步走在锁楼的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昳丽美貌的面容，问。

　　“你会吗？谢倦情。”

　　锁楼凝望着她，慢慢笑了一声。

　　“我怎么会呢，姐姐。”

　　他没有站起来，依旧蜷于轮椅之中，身量高挑纤细的少年眉眼秾丽鲜艳，如摇曳而开本该清灵的变异毒花。

　　锁楼——哦，该叫他谢倦情了。谢倦情示弱一般扬起头，语气优柔如同迷梦。

　　“姐姐，我都顺着你那么久了。你顺我一回不好吗？垂酒那家伙有何好的，叫你如此恋恋不忘？”

　　周围一切都凝固了。那些清隽淡雅的景色好似镜子一样，忽然显现无数裂痕，俄而破碎。

　　簌簌而下的镜片犹如不舍得一般，只是擦过她的身体飞溅而去。

　　脸颊有一处血痕，缓缓洇出一颗血珠来，最后滴落。

　　清溪没说话。谢倦情神色痴迷恍惚地看着那滴血珠，最后他站起来，用指尖接住了。

　　血与血的结合，让一切破碎的更快。

　　在哗哗的声音之下，清溪叹了口气，神色疲倦地将玉白手指抚上他的脸颊，那里有与她脸上如出一辙的伤口。她又低眼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赫然一点伤口。

　　她微微用了力，血珠凝聚得更快了。

　　不知何时，香气扑鼻，纸醉金迷之下仿佛还残留少时无邪游玩山水的痛快轻灵，他笑着浑身浇在瀑布之下，乌发蜿蜒在雪白的面上，眼神清亮，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说。“姐姐，你也来玩啊！”

　　清溪眼睫一点点慢慢垂落，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再无力飞起。

　　她笑着说，“小楼师弟，你何苦来哉？”

　　——“好啊！”

　　就像很多年前她答应了他一样。

　　她如此笑着说，“我不找你了，你也别找我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