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巫山者，归墟帝国之帝姬也。”

——《归墟天方·太宗卷》

玄正贰拾柒年，岁次丁亥。

寒月，凛冬，姑苏城。

黛色的苍穹落下簌簌白尘，仿若夹杂着丝缕幽淡的清香。须臾之间，冷杉苍松已蜕变成琼枝玉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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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冰封千里。

朔风冷峭，薄雪尚存，半柱香的时段，远处山尖便覆上一层淡淡的寒酥。

含光君穿门而入，步履沉稳地上了楼阁，推开厢房一扇折门。

室内空荡荡，屏风上一树繁花，一池云锦，风吹过，水纹似乎也荡开。

“明澈，过来。”

含光君取下食盒，漠然道。

透过卷帘，依稀可见一道被月色勾勒过的清浅背影，长身玉立，矜贵疏离。

她立在窗前，目光逐渐凝聚，落在不远处的一枝白梅上，道：“含光君应唤孤为巫山。”

“你生为明澈，何来巫山？”

下颚倏然被一只颀长的手禁锢住，巫山忍不住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深晦的眸子，仿佛能把周围微末的月光悉数收敛进来，映出一弯纹丝不动的月色，极亮、也极安静。

含光君轻轻将她扼在杌凳上，道：“前尘旧事，皆如梦幻泡影，梦醒之后，梦中如何，与你再无干系。”

他缓了神色，挥手燃起桌案前几盏橘黄的八角宫灯，长长的竹挑着，在风中忽明忽暗。

“明澈，叔父已为我们证婚。”

含光君抚平巫山衣袖上的褶皱，眉梢染上一抹喜色：“澈，我们的婚期到了。”

他的眸中噙着一滴血泪，望向远方那一树繁花。

朵朵含苞待放的白梅镶嵌在树梢头，密密匝匝的，数不清。上面铺着一层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拂去白袍上的灰尘，从衣袖间取出一纸红笺，递给巫山。

玉冠冰凉，乌发柔软。

巫山垂下眼帘，一双清浅的弯眸，如寒池里刚化开的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姑苏蓝氏忘机，贵女明氏澈，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此证。

婚书末尾，加以蓝启仁之亲印。

“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巫山露出一段颈和半张明媚好看的面，沉静地道。

含光君不作否认，卷起双袖，伸出一双白皙莹润的手臂，以手为梳，柔抚她鬓下一段青丝，淡色道：“你何不认命，容身于此？到底是做那万人唾骂的巫山好，还是做金枝玉叶的二夫人好，你何不权衡再三？”

“二公子又希望我如何抉择？”

巫山添了笑意，遥遥望着梅道：“今年瞧着花生得也都齐整，白的如雪，可惜我惯爱红梅，这庭院内竟一株也无。”

含光君又握住朱笔，手指白润，骨节分明，微微低头，莞尔道：“十年前骊国幻境内，我问你，何至于舍金丹救我于水火，又问曰：此债，如何还？”

“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含光君眉心一皱，挑起宫灯，置于桌前，透过轻薄的宣纸，溢出一丝葳蕤绵延的烛光，落在一面如琢如磨的脸容上。他又取来笔墨，将那封喜色红帖放在正中央。

巫山生得清雅，素手扶了扶新簪的一排玉珠子，肌如玉石，面若花神，她道：“怜我者，我与他金枝玉叶与一生荣华；爱我者，我与他结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泣我者，我对他不起，于是乎还一世长安。”

含光君道：“人情债自古难了。今日我欠你一债，明日你予我一灾，劫劫难了劫劫在，剪不断，理还乱。自以为心若磐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巫山知晓他言外之意，渝是执笔写下了“明澈”二字，道：“是了，这种东西妙得很。既求不来，也挥不去。能为的，不求亦能成，不能为的，求遍万般亦是空。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含光君关了窗，起身走至双扇门前，一根悬挂玉佩随着柔缓矫健的步履开阖，淡蓝色丝绦伴着他沉稳的步伐，却十分欢脱跳脱，在他膝上跳跃不已。

临行前，他道：“倘若今生相遇是前辈子磕破头求来的呢？”

“是么？”

巫山埋入身前人的怀中，嗅着衣襟上若有若无的清香，道：“含光君啊，我喜欢你，天上地下，地狱人间，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如我这般虔诚了。”

彼时，长风穿过林木，卷走枝稍最后一株梅花，于是，白若莲子的花瓣便携着残香落入寒酥之中。

含光君轻问：“真否？可信否？”

那人答曰：“无一字真，无一言可信，不过是花言巧语，投其所好。”

绵延的北风吹拂而过，将那简短有力的两句话吹到含光君的耳边。

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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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