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叶寸心会想,倘若雷战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褪去一身光环,丢弃英雄外罩,自己又是否还会爱上他。
可梦境里何青山于森森雨林里问过她,雷战是勇冠三军的明星,是人人赞曰的雷电突击队队长,是前途无限的上校,这么多光环,你爱上他倒也不奇怪。
“谁稀罕他这些?我喜欢的是雷战,是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有一天他复员退伍了,我也爱他。”
叶寸心那年眉目张扬。
可如今她已经有了牵绊。
爱会赋予许多责任,包括肚子里的孩子。
飞往境外的飞机上,叶寸心手腕上的那只金镯轻轻晃动,叶寸心抽出那把军刀,手指小心触及,摩挲着刀柄上刻着的独属于雷战的印记。
她不得不承认,许多年前自己暗笑小说里的殉情找寻是有多么傻,旧人已逝,时间会改变一切,努力的活下去才是聪明人该做的。
叶寸心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可偏偏,叶寸心也入了这个局。
习惯了如罂粟毒药的依赖,原来自己已经如此难以独自支撑下去。
落入这片潮湿土地,远望眼前无垠雨林,叶寸心心下一沉。
路途遥远,全靠一双腿来奔波。雨林刚下过雨,所有的痕迹都被冲刷干净,田果看着一模一样的树木有些头疼,苦了张脸问这可怎么找,遍地都是树,我们连他们走哪条路都不知道。
“咱们的一点钟方向,那棵树有记号。”叶寸心握着狙击枪的手有些微僵,强忍下胃里隐隐的恶心感,“雷神一直有个习惯,每走一段路就会做个独特的雷电记号,防患于未然。”
夫妻之间总是会有心灵感应的,叶寸心深深看着树木荫蔽下歪扭的那条泞路。
夕阳西下,圆月高挂。沈兰妮担心她,强迫着她停下来好歹吃点干粮喝点水歇歇。叶寸心回头见奔波一天满脸疲惫的大家,熟悉的呕吐感终于找到了时机,催的叶寸心控制不住的跪下来干呕起来。
可她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只是清液。
夜深人静,叶寸心埋在树叶堆里为大家望风,其他的姑娘们已经疲惫的早已进入梦乡,沈兰妮强撑着跟她说话宽她心。
“雷神你还不相信?谁能动他一根手指头?只要一直找总能找到,说不定失联只是信号不好。”
“军用通讯设备不存在这个问题。”叶寸心叼着根野草淡淡道。
其实沈兰妮也明白,只是安慰的话罢了。
久久的沉默后,叶寸心开口,“少将,我知道你是让我宽心,但我冷静不了……若是换了林国良,你又能冷静下来吗?”
沈兰妮怔愣住,良久苦笑,“如果今日是他,我比你还要疯狂,什么狗屁冷静,就算快生了我也要来亲自找他。”
第二天一早接着赶路,顺着雷战留下的记号一路向前,可前头出现了个镇子,这里是境外高速公路交汇歇息处,车来车往很是热络,只有走过镇子才能接着连上雨林。
叶寸心明白,雷战一定不会放过这处鱼龙混杂的,人多线索就多,他定是来过。
何璐和谭晓琳却犯了难,谁又会东南亚这些国家的语言呢?更何况摸不清底细,几个姑娘扎堆出现未免也太惹人注意了点。
梦境里摸爬滚打混迹这群渣滓窝里这些年,谈毒买卖必须语言流利。叶寸心语言天赋高,早就磨炼的熟稔。
“我会说他们的语言,我去。”叶寸心换下作战服,拉上牛仔外套拉链,言简意赅。
谭晓琳和何璐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绕远去对面接应,一路和敌杀死一起进镇子,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
说是镇子,其实只不过是几个饭馆旅店扎在一起罢了,叶寸心和沈兰妮一起走进最大的那家饭馆,挥挥手,一个贼眉鼠目的人就屁颠颠跑了过来。
“要点什么?”这人缅甸语甚至带了点口音。
“随便上三个菜就行。”叶寸心随意答着,语调一转,“你们这来没来过一个很高大留着寸头,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服务生眼睛滴溜溜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就要往后厨跑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沈兰妮按叶寸心眼色行事,笑呵呵的往他怀里塞了几张纸币,可他不收,一把推开就要跑。
不对!叶寸心紧忙把手揣进牛仔外套里握住军刀,疾步上前抵住服务生后腰,冰冷的触感让他顿时一颤,哆嗦着嘴,害怕的情绪下只会苦苦哀求叶寸心别杀他。
“你只要给我闭嘴,我保证你安全。”
沈兰妮稍一用力不着痕迹的把他推进算得上宽大的单厕,锁上门,小心观察了一圈。叶寸心军刀上移抵住他喉咙。
“说!你要给谁通风报信!”
“哪有……”
雷战的军刀常被他细细磨过,锋利的几乎能削铁如泥。叶寸心加重了力道,薄薄的颈部肌肤留了血痕,她没那个耐心绕弯子。叶寸心眼神凌厉怒骂,“你有几条命给我兜圈!”
刀枪无眼,服务生不是不识抬举的,见叶寸心动真格快吓得尿裤子,打个冷战一五一十说了。
“我说我说……你问的那个男人我见过,只是他命不好,碰上了巴图……”
“巴图?”叶寸心眉头紧蹙,慢慢放下刀,“给我说个明白,说错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喉管短暂的脱离苦海,服务生哆哆嗦嗦回——
“哎呦我可不敢!……我们这块是边境,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狠角色,巴图是最近几年出头的,做事狠辣,杀人如麻,这块地皮没人敢向他说半个不字……”
小服务生干巴巴咽口吐沫,接着娓娓道来。
“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又要打仗,巴图那天进我们这拿枪逼着我们必须向他时时报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陌生的脸就必须告知他,我们哪敢跟他对着干?那不是玩命吗?那个人就这么被我们报上去了……”
他满脸煞白,像在回忆什么恐怖的故事,“巴图背靠势力很大,只手遮天,那个人和他的兄弟们一出去就碰上了巴图他们,我偷偷看了,打的很凶躺了一大片,但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巴图他们,浩浩荡荡的人不要命的扑过来,打死一波还有一波,就是神仙也跑不出去,累都能累死啊……”
叶寸心攥紧了刀柄,干涩的开口,“那个人……还……?”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太多了,巴图派人守着不准我们看,一抬头可就要脑袋开花了……被抓去的人也准没好,不被打死也被活活折磨死,巴图他们最喜欢这样了……”
还是出事了么?千想万想,没想到这帮畜牲竟然已经猖狂至极,人多势众不是玩笑话,再强的人面临千军万马也会被虐的渣都不剩。
不被打死,也被活活折磨死?
她不敢想。
叶寸心的心几乎停滞,沈兰妮听不懂他们俩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但还是从叶寸心苍白的脸上看出不对劲。
“巴图在哪里?”
紧握着刀柄的手生疼,指缝里几乎要被挖出了血。
“我没去过,但其他人说挺远,还要过雨林一大段呢……”
“谢谢,若有人问起,你我并不认识,也别跟巴图说半个字。”
“您放心,我不敢……”
小服务生哆嗦着嘴瘫软在地。叶寸心扔下这句话后,咬住下唇控制着酸涩的泪腺,眼睛里却有了杀意。
何璐和林国良在外头接风,何璐朝沈兰妮丢过一个疑问的眼神,直等到与谭晓琳她们在雨林碰头,一直强撑着的眩晕铺天盖地,控制不住跌坐在地,靠着树干咬牙熬过才慢慢恢复清明。
连日叶寸心大喜大悲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昔日那么坚强倔强的人被命运凌迟至此,任谁都看不下去。
更何况怀了孩子,却要拖着身子去找可能沉重至极的噩耗……
“敌杀死……”
谭晓琳眼眶子其实一直浅,早就埋没了的昔日爱情早就消逝,一路看着叶寸心咬牙撑过这些年,她年长,却也心疼。
“歇歇吧……你总要想想孩子,我们家林木还等着和她玩呢。”
沈兰妮忍不住垂头,带着哭腔劝,泪珠控制不住的掉落。
“我不能歇。”
叶寸心沙哑了声线,把手抚向小腹。
“他还在等我。”
长久的奔波,叶寸心早就感觉到自己身子的虚空,可孩子像雷战一样坚强,在她肚子里没有任何异样,除了基本的孕前期反应其他的并无大碍。
看似平静的雨林里埋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黑暗?叶寸心心知肚明。
朝着蜿蜒的雨林一路行进,越往里走脚印越密麻。她们于深夜找到一间林中亮着暗绰灯光的守林屋,叶寸心小心潜去,窗户里传来吵闹的声响,探头望去,只见三两裸背男人叼着烟喝着酒,嘴里满嘴秽语。
“头儿前几天抓了几个隔壁国过来的硬骨头,个个都是抗打的,不像前几个那么一堆不经打的废物,没玩几下就死绝了。”
叶寸心心跳如鼓,身子发冷。
“哎呦不自量力,估计也快死了,打的没个好地了,等着老大玩腻了呵呵呵……”
“也是……等着让几个兄弟玩爽了再去卖卖器官,也算死的有价值了。分到咱几个手里玩玩去?我最近……”
张狂的笑在黄光里宛若修罗,叶寸心心疼的几乎呕血,那些话像把刀把她这些天一直吊着的心生生搅碎。
畜牲。
骤然被踹开的门,里面的三两男人愣住,叶寸心双目通红,拼了命一般杀红眼,几个人临死眼里都是绝望,求饶的话没说出口就已经赴了黄泉。
满手鲜血压不下骨子里一直压抑着的仇恨欲。
绝望吗?叶寸心冷眼看着脚下没了生机的人。
一条条生命化成亡魂夜半索命不害怕吗。
没有人拦着她,何璐和唐笑笑默默地把他们清理干净,递给她一份地图。
谭晓琳拍了拍叶寸心的肩。
“走吧,快到了。”
雨林,镇子,守林屋,巴图庄园。
叶寸心循着雷战走过的路,却始终找不到他。
他的影子若即若离,她抓不住。
那夜叶寸心终于立于那座山岗,遥望巴图的庄园灯火通明,在森森玉林里像个夜明珠。
多美好的一切,让人奋不顾身作茧自缚。
明亮灯光的暗处,渗出的,都是猩红的血。
她应是到了。
山风吹乱叶寸心的碎发,越来越近的路,似乎都在告诉她们什么早就定格的结局。
炽烈的灯光下,院子外高高的十字架上挂着个人,黑暗里仍能看出鲜血殷殷。架下看守的人不多,何璐呆呆的凝视许久,难耐的喘不过气,眼泪流了满脸,却被田果死死捂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陈应天,低垂着头,双手被捆起,像是远古的献祭。
事到如今,终于打碎了她们所有的痴心妄想。
叶寸心已经记不清经历了怎样残忍的战斗,巴图不在,空留一堆残兵败将,她只记得当闯进去之后,唐笑笑的哭声渺远又绝望的传来,大厅内阎王和小蜜蜂早已经没一块好地方了。
叶寸心强撑着打开阴暗长廊一扇扇紧闭的大门,每一扇门背后都是浓重的血腥气。
颤抖的推开最后一扇门,入眼的是冰冷的刑具沾了血,已经成暗红,地面上斑斑点点,沙土里都是曾经挣扎过的痕迹。
叶寸心手指紧紧的攥着门沿,怔怔的对着地上满是伤疤鲜血淋漓的雷战,他像睡着了一般平静。直到走过去颤抖的摸上熟悉的那张脸,叶寸心方才察觉到一股钻心的有如撕裂的疼痛。
身后传来嘈杂声响。
是谁?
叶寸心顾不得那么多了,瘫软的腿跪在地上,发疯一般搂雷战入怀,不住地拍打着他没了血色的脸,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紧紧握着他的手。
“雷战!你……你给我醒醒、你给我醒醒……”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我带你回家。
身后,张晨初和洪峰姗姗来迟。
长久的疲累,骤然升浮的情绪。叶寸心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