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残缺的片段凑不齐那人的音容笑貌。雷念只隐隐记得妈妈带她玩遍各种地方，她只需要躲在妈妈的羽翼下就好，妈妈无所不能，是儿时眼里的大英雄。
如今换了人，她还是那个孩子，安稳的躲在爸爸的庇护下。
拿着清华那张录取书回家的时候，她郑重而虔诚的蹲伏在早已年迈的父亲膝上。
“爸爸，我愿意重新走妈妈走过的路，我希望可以成为她那么优秀骄傲的人。”
饭毕后，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嗑瓜子拉家常，雷念偷偷跑了出去，林木也跟着。
今夜属实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独独圆月，林木拿着大衣披在雷念身上，一边给她拉拉链一边皱眉，“大冷天的感冒了又嚷着不吃药不打针，耍泼打滚倒是比谁都厉害。”
雷念仰脸看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的林木，难得没伶牙俐齿的讨他便宜，亮晶晶的眼睛里神色认真，
“我想我妈了。”
拉好拉链的手一顿，林木凝视着女孩早已褪去青涩的面容，想要想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发顶，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雷念从来没再他和其他人面前提过她的母亲，偶尔其他人错声提及，雷念总是会云淡风轻的把话题转移，潇洒的不留痕迹，甚至有时林木看着她侧脸，都会暗想她是否从未将那个所有人都怀念的人放在心上，才会如此淡然处之。
可是能量是守恒的，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疼痛仍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时不时疼一下，吸你的血，吮你的肉。
“既然想了，明天就去看看吧，阿姨也想要团圆。”
雷念眼睛微微湿润，呛进了几口寒风，林木小心的给她顺气，雷念握住他手说：“我梦见我妈了，她夸我了，我要成为全中国最棒的特战队员，像我老妈一样。”
林木胸口的小盒子微微灼烫，里面洁净无暇的钻石一如既往。
“好啊。”林木点头，“等到你成为了最棒的特战队员，就嫁给最棒的特战队长好不好？”
雷念二十七岁那年，何青山死了。
卧底十余年身体早就被蚕食的是副空壳，各种刀伤枪声在这年全部反扑回来，雷念还是没赶回来，只留下雷战在他身边。
雷战坐在他床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你个糟老头子，怎么能走我前头？”
何青山再也没有平时下棋的毒舌，看着天花板，“是我造的孽太多，早该走了，可能是寸/心丫头一直替我挡着黑白无常呢。”
“瞎说个屁。”雷战鼻腔有种窒息的酸胀，“还没跟你吵够呢，寸心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就黑白无常俩小鬼哪里是她的对手。”
病床上的人瘦骨嶙峋，勉强撑起一个一如既往欠揍的痞笑，“也是，她应该早就轮回转世了。这次走你前头先看看她，也算是我赢了。”
“你幼不幼稚老东西？”
雷战再也憋不住，声音荡成哭腔，“你给老子活着，老子还没输给过你，你给老子爬起来。”
“激将法没用了……”
何青山最后撑着笑了笑，走马灯一般的画面帧帧涌来，原来已经过了好几十年了。
“雷战，咱下辈子，还能再见吗？我想看看你和寸心的……婚礼……”
呼吸机上微弱的波动，归于沉寂。
雷战捏着拳头，可没有人再回应他了。
“当然，下辈子来吃席，你可要给我包个大红包。”
雷念三十岁那年，林木死了。
死在了边境，歹徒穷凶极恶，战友带回来的作训服上满是枪洞，鲜血氧化把暗绿色的迷彩染成暗褐色，像大朵大朵的黑色玫瑰。
“雷少校，这是队长的遗物。”
林木的战友给雷念递来一个小盒子，“队长临死前交代我，回不来了就把戒指给你，让你再去找一个好人。”
沈兰妮和林国良快四十才有了林木，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骤然病倒。
雷念冷静的甚至让人胆寒。一心一意的照顾沈兰妮夫妇，晚上回家规规矩矩的收拾林木的遗物。雷战放心不下，但雷念和平日并无二致，还是缠着爸爸要吃糖醋排骨，扬起一张一如往昔的笑脸。
奈何欢乐的电视噪音喧嚣，盖不过满目凄凉。
“老爸。”
雷念坐在饭桌前低着头哑声问。
“如果我不那么倔，早点答应和他结婚，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或者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从口袋里掏出小小的戒指盒放在桌子上，雷念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进了饭碗里。
“他在我当兵那年就买好了。”
雷战心里似被剜了一块血淋淋的肉，自己和寸心不得善终，为何自己的女儿也要遭此噩梦。
他们已经活的很辛苦了。
“念念……”
“老爸，我没了他，我怎么活下去啊。”
雷念哭的胸口剧烈起伏，多日的忍耐终于决堤，哭的字句不成一句，所有的痛都比不上心口的疼，眼泪全部滴进饭碗里。
老爸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雷念看着叶寸心的遗像，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什么都不要了，狗屁理想，狗屁信仰，我就要他回来，老爸，我想他想的要活不下去了……都怪我……”
从她第一次被雷战牵着手走进新家，是林木第一个温暖的对她笑，第一个带着她跑上跑下的出去玩，在她最想妈妈的时候安慰她给她买好吃的。
是林木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她成长。
永远像青柏的人，终于离开了她。
“老妈走了，舅舅走了，他也走了，老爸，我只剩你了……”
雷战什么都做不了，失去早就已经让他麻木，又一个寒雪天，人却再也聚不齐了。
雷念四十岁那年，雷战死了。
死的时候旁边全是昔日战友，有谭晓琳和秦时，有何璐和陈应天，唐笑笑和小蜜蜂，田果和欧阳倩。张晨初得了肺癌，老狐狸走了很多年了，沈兰妮和林国良经历了丧子之痛后，没挺几年双双撒手人寰。
如今也到他了。
雷念握着他满是沟壑的手。
雷战笑了。
“念念，我看见她了。”
叶寸心穿着一身墨绿菜鸟列兵装，恶狠狠的斜眼看他——
“叶寸心，列兵，军区话务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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