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年

你时常怀疑是不是你阿姐把你的运气都占光了。

　　比如青丘只有五荒，她就是你们家老五，轮到你时就没有帝姬可做；再比如她在阿爹阿娘的狐狸洞中被管束到两万岁，二老突然因着一些缘由不在家，便将她交与四哥厮混去了，轮到你时，阿爹阿娘就突然很有闲地日日管着你的学业修习。

　　现在她随便一伸手，就拿住了一把飞到跟前来的玉清昆仑扇，轮到你想得个法器时，就不得不看人眼色，答应折颜一些不合情理的条件。

　　平心而论，折颜提出的要求不多，只有一条，但是在你看来，这一条就毫不现实。

　　他要你打赢他。

白谣你假笑道：“如果你方才说要送我法器的话是诓我可以直说，不用说一些更离谱的话来继续诓我。”

折颜折颜捏了朵云拉你上去，笑道：“你放心，比试么，自然是要公平的。到时我们都将法力敛了，赤手空拳，我便也没有讨到多大便宜。”

白谣你满脸狐疑：“那怎么比？”

折颜“既然在桃林，那不如就各折一段桃枝为剑，切磋一番喽。”

白谣“您（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是童心未泯……”

折颜折颜露出了些满意的神情，对你说：“那就说定了，等你什么时候打败我了，我就送你一件法器。”

白谣你认命地叹了口气：“希望那不是五万年后的事。”

　　你二哥白奕在剑法上颇有造诣，你小时候曾跟着他学过一些。后来阿爹又送了你一柄短木剑，你为了在武学场上回回拿第一名，也下过不少功夫练习。当年在青丘学宫的武场上被你一柄木剑挑出场外的同窗数不胜数，故而你才多少有些底气答应折颜的这场比试。

　　不过折颜可不是你那些同窗，莫说封了法力，哪怕绑了他一只手，你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胜他。

　　事实证明，你虽然技不如人，但好歹很有自知之明。

　　一回到桃林你就折了两段桃枝准备探探敌情，闹着折颜先跟你比上一场。

　　折颜手上的桃枝在三招内就划过了你的腰侧。

　　输在你的意料之中，输得如此惨烈在你的意料之外。

　　你向来是不肯服输的倔性子，先前的丧气话在你三招落败的那一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从小到大呆在青丘，也不会有谁那么不开眼地敢打你，故而你只与同窗和阿姐打过架，回回都只有你三两招将人打飞的份，哪里折过这么大一个面子。既然第一局已经打起来了，管对方是什么上仙还是上神，就是真与他打个五万年你也是要赢回来的。

　　折颜那方收了桃枝，伸手从屋里招了张楠木的小几出来，摆上桃花醉和白玉棋盘，在启竹溪边钓起了鱼。

　　你在树下掰着树枝比划，回想着方才那三招。

　　桃枝又细又软，十分不好掌控，你方才一扭腰攻上去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当手里拿的是剑，冲他面门刺去时，被他手中的桃枝一顶便弯折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跳到另一棵树上，又折了两根粗些的枝，但只要一摆起来还是左右晃动，完全找不准刺的角度。

折颜“诶诶诶别掰了，我那棵树都要被你给折秃了。”

　　你当没听见，再折了一枝更粗的。

折颜折颜似笑非笑地将你望着，对你道：“别试啦，桃枝毕竟非金非铁，除非你从我这桃树上砍下一整段桩子，不然是不可能当你那柄短剑使的。你倒不如想想，怎样利用其柔软易弯这一特点来致胜。”

　　你打完这一场本就有所反思，经他这一点，倒是想通了一些关窍。长剑主戳刺，却并不灵便。故而易弯是桃枝劣势，亦可以成为其优势。

　　看透了这一层，你便有了大方向，将练习着重放在身体柔韧与手腕灵活度的控制上。次日傍晚在桃树下与折颜再比试时，你已经可以堪堪扛过十招了。

　　折颜每日都会挑个时间来与你比一场，比完后有时也提点两句或者教你两招，其余时间都是你自己摸索。你自认不属于天生刻苦用功那类型的神仙，从前学堂里放假，能多玩一日绝不多挨一刻书本，但是好歹你还有些责任感，做了便要做好。既然开始练起来了，虽不至茶不思饭不想，至少将看话本子的时间挪上一些，也好早日打赢折颜，说出去给自己狠狠长一长脸面。

　　不过你从前着实很闲，你阿姐为躲过阿爹阿娘的抽查，又存了许多话本子在折颜这里，故而你平日里看话本子的时间着实有些长。这么一挪，就显得你日日醉心武艺，很是感人。

　　你阿爹有一回来桃林找折颜喝酒，瞧见你竟在主动练武，大吃一惊。待他喝完酒天都黑了，绕过林子打算走时发现你竟还在练，他的情绪便由吃惊转为了失落。

白止你瞧见你阿爹挫败地拍拍折颜的肩：“哎……看来折颜你比我会教育孩子们啊……”

折颜折颜那厢眉心跳了跳，道：“……是吗？我怎么听说小六学业一向很好的？”

白止“哦，那大概是因为她不像小五他们，有青丘女君的身份用以压人一头，怕自己在学堂被人打趴下很丢脸，回来她阿娘也会训她，所以才被迫学业好的。”

　　你在一旁偷偷听着，心道知女莫若父，阿爹的确将你的心思拿捏得很准确。

白止阿爹叹了口气，接着道：“但是她在你这里没人逼她竟也如此用功！我方才瞧了几眼，那一套动作耍得，竟然花哨得很好看，很符合你的调性，多半是你教她的吧？”

折颜“倒也不……”

白止“现如今小五已经拜了墨渊为师，我自然是放心的。小六的性子较小五稳当些，我也不愿再送个女儿去昆仑虚。既然她住在桃林，不如让她……”

　　你满脸惊恐地站了出来。

白止“不如让她也认你做师父。”

　　你清晰地听见折颜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止阿爹见折颜没什么反应，远远喊你道：“小六，你看如何？”

白谣你干笑着走出来：“呵呵……爹，我倒是没意见……”

　　你看到折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你深知折颜此人最是不肯服老。他平日里看起来对小辈们十分的平易近人，实则是恨不得永远与青丘最小的一辈当平辈。故而你除了骂他的时候叫他“老凤凰”，其他时刻都是谨小慎微，生怕哪句话将他说老了被他记恨个千千万万年。你不由得感慨阿爹很是勇于在老虎嘴里拔牙、太岁头上动土、折颜伤口撒盐，竟敢让折颜来做你的长辈。

白谣你赶忙在阿爹开口前接上：“不过！不过！我认为折颜他亦是有一颗……呃……与我一样爱玩的童心，大约也不愿意日日管束着我。”你悄悄撞了撞折颜的胳膊，咬牙切齿道，“是吧？”

折颜折颜忍了忍，挤出一个：“……是。”

　　你殷切地望向阿爹。

白止阿爹犹豫道：“唔，也有些道理……”

白谣你连拉带扯地将他送出桃林，边走边道：“何止是‘有些道理’，简直句句都是至理箴言！我们走走走……”

　　待你回到桃林，折颜已经折好桃枝，悠哉悠哉地半躺在树杈间等着你了。

　　你瞧着他漫不经心不正不经的模样，由衷地觉得，阿娘的眼光的确是比阿爹好太多，比方说她给你阿姐挑的师父就很不错。你阿爹到底是怎样的没有开眼，才会觉得眼前这只粉衣飘飘的凤凰适合当你师父的？

折颜他半闭着眼，问你道：“你爹送走了？”

白谣“再不送他走，我怕你俩打起来。”

折颜他轻笑一声，睁眼笑意盈盈地将你望着，一双桃花眼弯得如上弦月般明亮皎洁：“不错，很有眼力见儿。”

　　你心道还好折颜没跟你那口不择言的阿爹计较，不然他喝完酒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果子倒是你来吃。上回你同折颜拌嘴骂了他两句，他十分狠心地断了你五日的甜食。

　　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你耍了数次无赖依旧被折颜轻松地用桃枝在十招内压制得无法动弹后，你如是想到。

白谣你挫败道：“前些天都能过近三十招了，合着你一直都在让我？”

折颜折颜却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随意地甩着桃枝，说：“唔，我心情好的时候打架就比较随便，让两招让得你高兴高兴也算是功德一件。”

白谣你火从心起，气道：“那你今日心情不好应该去找我爹单挑，与我有什么干系！”

折颜他笑着眯眼凑过来，一副十分欠打的模样：“我现在心情亦是很好啊。我只是想展示一下，我确实是如某人所说的一样，‘有一颗爱玩的童心’。”

你在这种事关胜负的问题上向来脾气倔，看着他凑过来的脸，你忍着不服气抿抿嘴，往后同他拉开些距离，犹豫半晌将手中桃枝“唰”地递到他眼前，言简意赅道：

白谣“教我！”

　　能屈能伸，我乃真君子也！

　　折颜倒的确像是心情大好了的样子，耐着性子指点了你大半个时辰，直到月上枝头，皎皎银辉铺满启竹溪面。

折颜折颜抢过你手上的桃枝，对着眼巴巴的你无奈道：“吃饭吧！没有明日了么？你还真是用功过了头，你们家小五要能有你一半的勤奋，也不至于被你娘压到墨渊那去了。”

白谣你皮一下就跑：“得嘞！多谢……师父教导！”

折颜他望着你跑走的背影，哭笑不得：“喂，你就那么想让我做你长辈吗！”

　　「开启厮混的养成模式」

　　你曾听凡间有位圣人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世间的沧海桑田在你们这些寿与天齐的神仙眼中，实则也谈不上光阴飞逝，只是一日日无甚特殊地就这么过着。转眼间，你在这桃林也混了近两万年，若说搬来时三万余岁在你们青丘还算得上是个幼龄的狐狸崽子，现如今五万余岁的你倒是出落得愈发像你阿姐了。

　　不过这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称号早几万年就被你阿姐占走了，你这两万年再怎么努力地长也只能屈居第二。虽说长相这种东西见仁见智，你也不甚看重，但奈何你天生是个在意排名的人。你仔细思考了一番，认为是自己常年待在桃林，几乎只见到折颜一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次数少之又少，故而四海八荒之内排这些无聊名次的人未曾注意到过你芳容。

　　这日，你与折颜窝在屋子里编一本新书时，你还特意让折颜来评了评理。

白谣“折颜，我问你个问题。”你紧张兮兮道，“你觉得……是我生得好看些还是我阿姐生得好看些？”

折颜折颜笔下一顿，惊诧道：“你现在竟也开始在意这个了？”

白谣“……随便问问罢了。”

折颜他边写边无奈笑道：“你好看。”

白谣你觉得折颜活了这么多年，应当见过众多的女神仙，如今他的话应当可以算是个权威，兴奋道：“真的？”想着又嘟囔起来，“看来我的确在桃林待得太久了，四海八荒里竟没有我是个顶顶美人的传言。不行，我还是要搬到子民众多的东荒去住！”

折颜？

　　折颜从竹简堆中抬头，无奈地将你瞪着。

　　你转身欲走，袖子便被人扯住了。

折颜“诶！我眼下就正有个让你露脸的机会要告诉你。”

白谣你来了兴趣：“什么？”

折颜折颜神秘道：“青丘近来有桩大事要发生，到时必大摆宴席广请仙友，是个让你露脸的好时机。”

白谣你不耐烦地打断他：“折颜你这说话跟说书似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到底什么大事能不能直说。”

折颜“……你二嫂有喜了，我今晨去看过，是个女娃。”

　　你脚下一个趔趄。

折颜折颜扶了你一把：“你看，我原本是想慢慢告诉你的嘛。”

白谣你兴奋道：“我记得当初搬来桃林时我二哥才成亲不久，这么快孩子都有了！还是个女娃娃……我终于不是我们家最小的了！对了，你既瞧过，可知道怀了多久了？什么时候生？我二嫂可还好？”

折颜“你也不用着急，约摸着下年九月就该生了。至于你二嫂，有我在，自然是好得很。”

白谣你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一把拉住折颜的袖子：“是是是，有你在，这四海八荒的神仙就是死了也能让你叫他活过来。”

折颜折颜却笑意一僵，拿笔杆子敲敲你头，无奈道：“别贫了。我估摸着你肯定是要去你二哥那里一趟，正好，这本册子你拿走，请他照着这个文字，抽空画一幅东华帝君将女妖怪丢出房间的图。”

白谣你立刻变了脸，叫苦连天道：“不是吧，又是我！你也晓得我们全家都最怕二哥。你总让我找他画这些不正经的图，每回他都要骂我（跟着你）不学好……”

折颜折颜不为所动道：“树下埋着的桃花醉也差不多酿成了，别忘了挖两坛一并带去。对了，你一向是管不住嘴的，之前酿的不多，这两坛你不许偷喝，回来我再给你酿个新配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