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是真话，多少是假话

只是，蒋心才刚迈出两步，便又顿住了身形。

他们沈氏一脉，一向以知恩图报为己任，蒋家人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都对她有救命之恩，若是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离开，那才是怪事。只是，蒋家会怎么做？

在广陵王府的统治之下，蒋家最终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呢？她连想都不敢多想，蒋家人只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师，又怎么会明白那些上位者的想法呢？

何况白正擎羡虽不得广陵王器重，但他毕竟是广陵王器重的儿子，又是白氏的后人，更是大燕皇帝最信任的继承人。

搞不好，她就这样一走了之，还会给蒋家带来灭顶之灾。

蒋心将披风往下压了压，无奈地又折了回来，此时小巷中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只是，她之前确实有些失策，没有料到白正擎羡这个病恹恹的家伙，身手竟然如此厉害。

尽管白正擎羡被两人围攻，也是受伤不轻，但他依然处于劣势，若是一对一的话，这两人绝对不是白正擎羡的对手。

蒋心从头上摘下那支簪子，捏在手里。

她现在虽然没有了内功，但功夫根基还在，要解决其中一人并不难，只是不知道白正擎羡能不能认出她来。

若是他认出了自己，又会怎么做？

眼看着那把长刀要插|入白正擎羡的心脏，蒋心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将自己的发簪扔了出来，刚好把那把长刀打翻在地。

蒋心侧过头，只听到白正擎羡道：“接着。”

蒋心转身，脚尖在墙上一点，纵身一跳，抓住了白正擎羡扔给自己的匕首，反手一刀，刀锋带起一抹冰冷的光芒，斩向那名男子。

一番厮杀之后，这两个家伙知道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一声呼啸之后，翻过城墙迅速离去。

蒋心活动了一下手臂，却没有察觉到疼痛，只觉背后一疼，她被一股大力按在了坚硬的石壁上，疼得她生疼。

蒋心忍着没有说话，默默地盯着那张俊美的容颜。

事实上，白正擎羡一手按着她的肩头，一手按着她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衣服流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不语。

“你……”白正擎羡对上她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出其不意的伸出手，一把扯掉了她的披风，虽有面巾遮掩，但露出的眼睛，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蒋心。”

蒋心被拆穿也不生气，反而伸出手指在他腰腹处的伤势上一抹，听到他痛苦的呻吟，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几分得意。

“想不到啊。”白正擎羡松开抓在她肩头的手臂，转身靠在墙壁上，“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好，真是让人惊讶。”

“可是，你到底是不是那个蒋心？”

蒋心伸出一只手，在他手掌上抓来抓去。

白正擎羡吃力地支撑着身体，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坏坏的笑容：“我还当你会说呢，还是你真的是个聋子？”

蒋心松开他，伸手在白正擎羡腹部的伤口上一抹，神色淡漠。

他的腹部被人狠狠的一刀扎了一下，刀痕颇重，此时被蒋心狠狠一压，白正擎羡疼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向蒋心扑了过去。

蒋心扶着他跌落的身体，在他还能坚持的情况下，迅速在他的掌心写下一句话：“痛吗?”

“你说了?”面对蒋心冷冰冰的眼神，白正擎羡脸色苍白，平静的问道。

“也许不疼。”

那人受伤，自然是不能回到王府的，所以蒋心也就做了一些简单的治疗，然后带着那人前往了药铺。

那名医师应该是白正擎羡的老朋友，看到来人，也不多说什么，便将来人带到了后院。

给他处理伤势的医生，看起来很是英俊，眉头微微皱了皱：“你又受伤了？”

“意外。”“别废话。”白正擎羡的声音也很冷漠。

太医抬头，上下打量着她：“这就是你的恩人？”

“不是。”白正擎羡握紧她的一根手指头，“这是我在林氏娘娘那里找来的妻子，名叫‘蒋贤’。但你今天，却是真的救了我。”

“这是韩雍，肃州著名的神医。”

蒋心松开了他，向韩雍福了一礼。

“哑巴?”韩雍微微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白正擎羡眼睛里的喜色更浓：“不错，可是，你看看她的伤口，能好吗？”

韩雍颔首，却是蹲下身子，帮白正擎羡腰腹部的伤势包扎好，然后转身对着蒋心，二话不说，直接将她蒙在面上的纱巾揭了下来。

韩雍突然发难，蒋心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被韩雍轻易掀开了自己的面具，那张布满刀痕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你妻子的脸，是被人用刀砍出来的，应该是被人用刀砍出来的。”

“区区一个夫子之女，又能惹到谁，非要拉着人家姑娘的面子不可。”白正擎羡扶着自己的腰部，缓缓起身，一片片的将衣服披在身上，“她虽然有失声之病，但还能认得文字，你可以用纸张和笔墨跟她沟通。”

“不必了。”韩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盯上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正要伸手，却被蒋心随手一拦。

“很好，动作很快，应该是经过训练的。”韩雍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将她的手腕搭在手腕上，仔细检查了一番，突然松开，说：“给我仔细检查一下，你的妻子，并不是你说的蒋氏。”

“哦?”正准备给她绑腰带的纪以羡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到处都是漏洞，如果你不知道，就不会把她带来给我看。”韩雍一掀衣衫，就在那张矮几上盘膝坐下，端着一壶清茶，“一个穷丫头，能认得几分文采就不错了，更别说她还会武功，还能有几分本事。

韩雍重新斟满了茶水，将茶水递到了他的身前：“如果说你遇到了一个高手，韩某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容貌，为什么会被人禁锢了功法？”

“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告诉我。”

“她不会说话。”白正擎羡叮嘱道。

韩雍似是在说：“林渊兄，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白正擎羡一怔，旋即又释然：“也许，你曾经相信过他。”

房间里，已经点燃了一种熏香，袅袅青雾，将她漆黑的眼眸笼罩。

“韩某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对一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比如从小就是个哑巴，而不是你。”韩雍在低低的桌子上坐下，腰杆挺拔，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小姐，你可以和韩某聊聊。”

“说起来，韩某也很想知道，道友到底是何身份。若是小姐真的不想说的话，韩某倒是可以亲自登门拜访一下蒋大人。”韩雍给蒋心倒了一碗茶水，“也不知道蒋大人能不能接受韩某的质询。”

他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如果她今天不把事情说出来，他们也不会不用别的办法。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指望能将自己并非蒋心的事情隐瞒下去，蒋氏夫妇终究是普通的一对，只要多问几句，就能明白他们的来历，林氏虽有几分城府，行事也算果断，但终究是个后院女子，怎么能与眼前这两位相提并论。

抛开白正擎羡不谈，单说这个肃州大夫韩雍，他的地位，绝对非同小可。

那可是唐州淮安温氏的堂弟，与琅邪沈家并驾齐驱。

这样的地位，绝对不能太过尊贵。

蒋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杯，那股苦涩之感，立刻在舌头上扩散开来，转眼间，就化作了一股清甜之气，唯有满嘴芬芳。

“早在小姐出关之日，韩某就已经注意到了，小姐乃是蒋氏夫妻从人贩子那里购买来的，若是小姐肯与我们说上几声，韩某可以为小姐寻找小姐的亲人，助小姐一臂之力，与小姐重逢。”眼睁睁的看着蒋心无动于衷，韩雍便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想要猜出眼前之人的真实来历，以此来进一步的探查。

他的地位虽高，麾下也有许多得力的属下，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从收到白正擎羡的书函开始，他就花了很大的力气，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得到了这些信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若是蒋心矢口否认，他们也无可奈何。

蒋心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没有说话。

韩雍顿时一阵头大，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眼角向白正擎羡投去哀求的目光，看着对方平静的神色，韩雍捏了捏拳头：“如果我愿意跟你做一笔生意呢？”

“报上名来，我助你修为尽复，相貌尽复。”韩雍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女孩子嘛，不都很在意自己的容貌么？”

雾气升腾，遮住了两人的面容，让两人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只能看到一片朦胧。

韩雍这是在赌博，他想要让自己同意。

容貌能不能好起来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功法被人禁锢，他从小刻苦修炼，就是不希望有一天被人禁锢。

她微微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白芷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端着手中的茶，对着远处的人一饮而尽，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抱歉，怕是要辜负韩先生的期望，当我醒来时，只看到了你，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的嗓音很轻，像是江南女子的嗓音。

如果不是看着她的容貌，韩雍还以为她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韩雍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忘了？开什么玩笑？

似是看出了韩雍的疑惑，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若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也不会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韩雍也不知道蒋心的话里有多少是真话，多少是假话，所以他再次扭身看向白正擎羡，却不料这次却被蒋心抓了个现行。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自己去问。”蒋心扭头看向白正擎羡，“我们好歹也是一对夫妇，我自然不会骗你。”

“现在还言之过早。”白正擎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譬如今日你为何从王宫出来，咱们两个心里都清楚，对不对？”

“既然你不愿意将我从王宫带走，那么，我便换一条路走。”

“用一个死去的人的名字，你就不觉得恶心么？”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蒋心这个名字倒是挺好的，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或者说，你喜欢的是她，只是她已经不在了。”蒋心淡淡一笑，她很享受这种不需要写什么东西的快感。

白正擎羡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实话，我倒是认为你做一个沉默的人很好。”

蒋心缓缓的收回视线，撸起衣袖，对着韩雍道：“你是个善良的医生，相信韩神医不会在我身上撒谎。”

韩雍有一种自己掉进了陷阱里的错觉。

所以，他用眼角的余光仔细的看了看他，期待着他能得到一个让他高兴的答复，然而，他却是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管这件事情的样子。

“韩郎中若是要看，大可以去看，不必如此拘谨，虽然现在的社会很严格，但是断袖子这种事情，还是很多的，我这个人，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们的事情，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沉默中，白正擎羡叹息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被那么多人嫉妒了。”

“如果你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说呢？”

蒋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是世子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惹来这么多人的怨念，只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韩雍阴沉着脸，上下打量着两人，而后低下头，给蒋心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