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裳……就算没有那根情丝，也会有人喜欢你的。”
眼前的虚影渐渐凋零，叶冰裳泪眼朦胧伸手去抓却从指缝流过，随即消弭，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过此人。
她又哭又笑，几近疯魔，消瘦的身体旋即倒下，一门之隔，庞宜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神鄙薄，视她如恶心的虫蚁。
叶冰裳泪流着流着，突然笑了起来，记忆好像飘到很久以前，这样熟悉的眼神，一生之中不知见了多少，好像她从出生下来，就是让这些人见识自己如何的丑恶，以此来衬托这些人的高洁正义。
唯有萧凛待她……
她一生追求的，原来那么早以前就得到过了，如此，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叶冰裳瘫软着爬到桌前，颤抖着饮下一勺毒粥，泪水混着凉透的米粥，如此艰涩难以下口，如同她的一生。
意识也逐渐消散，最后模糊的视线停留在庞宜之终于移动来到她身边，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只听见他似乎嘟囔着“萧凛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是啊，怎么会。
猛的再次睁开双眼，胸前心悸怦跳不止，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眼见叶清宇冲到她身前挡下了翩然的那一刀，红衣狐妖在他脸上猛甩一巴掌，“给我滚！”
叶清宇问：“翩然，我方才听见你有提起情丝，究竟是怎么回事？”
翩然红着眼眶，“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
他似是还想追问些什么，被来报的士兵打断：
“陛下命首领带宣城夫人前往大殿。”
翩然狠狠瞪了叶冰裳一眼。
叶冰裳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哪时，红着眼睛大笑起来，状若癫狂。难道此地是幻境吗？哪怕入了地府，仍要将自己审判一道。
不然为何不回到一切尚未发生之时，偏偏，偏偏要到最不堪的时候，无可转圜的时候，她最难以面对尊严扫地的时候。
她抬头望着宫宇，黑夜飞鸦，萧肃冷冽，颤抖着细弱的肩膀阖上眼，泪珠滚落，老天爷，你真是，从未怜悯过叶冰裳一分一毫……
叶冰裳状若行尸走肉来到大殿，见到殿上的澹台烬死寂的瞳孔终于动了动，有了几分情绪，痛彻心扉的恨意弥漫开来，她甚至忘了跪拜行礼。
澹台烬扬了扬眉不甚在意，因为此刻，他要将此妇的所有不堪面孔都揭露开来，让所有人都亲眼所见，包括她的亲夫，萧凛若是能因此痛苦，他会痛快不已，想到那一刻，他便已有些期待。
带着戏谑的笑意摆袖开口：
“今夜抓捕刺客，宣城夫人居功甚伟，理应受头赏。”
叶冰裳一动不动，像一尊已死的雕塑。她突然意识到萧凛此时此刻就在屏风后面，与他不过一墙之隔，念及此从后脊弥漫上来一股冷意，这究竟是梦是幻，还是想再让她受一遍刑呢。她张了张嘴发现似乎能控制自己所言，终于有所动作。
“你能想出以密文求救之记，让萧凛相信你有性命之忧，又在信中苦苦求救，以萧凛的性格断不会假以他手，必定会亲自前来营救，这等洞悉人心的计谋，便是孤的谋士也多有不及啊。”
却迟迟没有等到想象中讨好的回答，他不耐的望向殿下。
叶冰裳愣了半晌，终于僵硬的抬起头来，声音干涩，“澹台烬……”
“澹台殿下，可还记得，当日在盛国王宫中，在叶府小院里，你低贱卑微、摇尾乞怜、以泔水猪食为食的日子啊。”
她一字一顿：“你这以怨报德的小畜生、万死都不足惜。”
澹台烬脸色苍白又变幻莫测，没料到她此刻会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却又被戳中痛处，袖中变出一道术法将叶冰裳击倒在地。
屏风后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在挣扎，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叶冰裳倒地后吐出一大滩鲜血来，怪道来这口血似是郁结在她心口的一般，吐出来后灵台都清明许多。
滔天的恨意蔓延上来，叶冰裳字字泣血，“你这小畜生，我早就料到，是记打不记吃的，若非如此又怎会爱上……”她又吐出一口血，“又怎会爱上叶夕雾。自问，当日在盛国时，我虽避你远你，却依旧守礼不曾对你有过半分刁难，遑论萧凛从前维护你许多。”
澹台烬打断她，眯起眼睛，事态的发展依然脱离他掌控，没想到叶冰裳这等自私懦弱的女人竟敢在这种时候与他顶嘴。
“你这种歹毒恶劣的女人，竟敢与她相比？她在我心里，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谁在乎你心里如何想的，爱谁憎谁，啐！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你在我心里头，还不如萧凛一根头发丝呢。”她思及什么，咧起笑意，贝齿上沾满了鲜血，“猪狗穿上了衣衫，仍是猪狗，你要不要问问叶夕雾，同你这种猪狗共枕，有没有觉得反胃恶心啊。”
叶冰裳笑的更痴狂了，“你以为会有人爱你吗？以前没有过，现在、将来也不会有，你当我那三妹妹真爱你吗？澹台烬，你这种人，轮回万世，也得不到一颗真心。”
此话可真真是戳中澹台烬七寸了，他周身气质变得阴冷，面目也变得可憎起来，当上景王后，从无人敢在他面前有这样放肆之言，骤然听到，还句句都戳心窝子，他几乎想当场杀了这个女人。
飞身到叶冰裳跟前，她仍趴在地上，虚弱却双目发亮，澹台烬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渐渐收紧，她话头却仍未止。
“你这种肆虐暴戾之人，也想做一统天下的君主？怕是日后……”脖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叶冰裳却越说越激动，“怕是日后……遗臭……万年……在史书中……仍被、口诛笔伐……”澹台烬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癫狂之色，这女人此刻已不惧死了吗？
意识逐渐消散，叶冰裳阖上眼，若此幻境是黄泉路上一道审判，倒还真是美梦一场。
“住手！”黎苏苏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从屏风后飞身出来，“澹台烬，住手！”
意识慢慢回笼，叶冰裳也终于睁开眼睛，见到了一直在屏风后的一道黑影，泪水也慢慢蓄意，萧凛眼眶似有些红，却没说话。叶冰裳把头埋在地上，她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大错已成。不知他眼中是否有失望。
叶夕雾将叶冰裳挡在身后，“再这样，真的会出人命的。”
澹台烬抬了抬眸，不甚在意，人命而已，于他而言不过蟪蛄蜉蝣罢了，只是他不想让叶夕雾再见到他的那一面，遂退了一步。
叶冰裳伏倒在地上，清瘦的肩膀颤抖着，为何这梦境还不结束……她该如何面对萧凛。
“大姐姐虽作恶，但她从前吃了许多苦，想来是有苦衷的，你不能再滥杀了，澹台烬。”
闻言叶冰裳才缓缓抬起了头，“吃了许多苦……叶夕雾，原来你也知道我吃了许多苦……”泪珠滚落之前，她看见了叶冰裳痛极的视线，让她下意识有些心虚。
“既知道，又为何，从未对我有过抱歉呢，我的苦，有多少是你造成的。为何如今，又要装作善良来劝我不要作恶呢。”
她一一细数着，“多少次，我差点因你丧命，十余年，对我如猪如狗非打即骂，祖母父亲的偏心，妹妹的打骂，哥哥的嫌弃，弟弟的漠视，那个家里都是爱你的人，你当然可以大言不惭的劝我良善。我知道你们背后骂我软骨头，水性杨花，我若真是个柔弱的女子，早不知如何死了，我却还活着，”叶冰裳哽咽了一声，声音颤抖，“我却还活着，我只是想活着，便如此困难。”
她带着恨意抬头：“你欺压我那么多年，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歉意？当日叶家人尽数投敌留我一人在京中替你们承受一切骂名和仇恨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叶夕雾怔怔的望着她，话到喉间却又咽下去了。
澹台烬倒是比她还激动，“你若本性良善，又怎会有今日？你今日对叶夕雾咄咄逼人的样子，哪有半分像是受害的？”
叶夕雾忙捂住他嘴巴，眼神却早已飘远，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叶冰裳也懒得猜度，她倚着身后的柱子，眼神冰冷讥笑，“果然是畜生，哪有半分人样。”随后闭上眼睛。
叶夕雾闻言偏过头来低声道：“大姐姐，不可如此说。”
叶冰裳早已做好幻境结束或赴死的准备了，她道，“这狐妖的情丝在我身上，我身上有两根情丝，是有一年在外有人托付给我的，我却没有践诺，私吞了它。从前爱上我的人，”她顿了顿，声音晦涩，“皆是因为这根情丝……尽管来拔吧。”
话闭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或有人出声说点什么。
却不敢偏一偏视线，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依然不敢面对这一刻，不敢看萧凛痛苦失望的眼神，那双流泪通红的眼睛，每一滴眼泪都像砸在她心头，烫得灼痛，却寂静无声。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