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

方知冉有一位患者是企业家，每周从西班牙飞过来接受治疗。

他叫李航。情绪很不稳定。

“这次什么情况？”方知冉对于这类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平静地抿了一口手边的碧螺春。

对方并没有喝酒，但目光散乱不能聚焦，黑眼圈极重，很明显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了。

他神情哀伤地叹着气。“我刚分手就来找您了。您帮帮我吧，我实在是忘不了她。”

“好，李先生请跟我来。”心理咨询室右侧还有一个门，李航跟着方知冉走进治疗室。

进入到陌生环境，李航打了个寒战。

“放轻松。”方知冉揉了揉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尝尝这碧螺春，不知是否合您的胃口。12月了，霍夫多尔普还是很冷的。”

“谢谢。”两人对坐。

屋子里没有开暖风，除了紧张，要把这当做李先生发抖的原因也还说得过去。而那一壶碧螺春是新沏的茶，很浓，很暖，在口腔里留下清香，又顺着肠道温暖了整个身子，让人遗忘不美好。

“不客气，如果您觉得还算自在，那我们可以开始了。”方知冉又给他倒了一杯。

对方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他手向前一指。“先生请看，摆在您面前的是一个沙盘。这里面是柔软的沙子，一个建筑灯塔，三棵树，三个人偶公仔，两只小猫公仔以及一条鱼。请您将这几样东西随便拜访到沙子里，直到觉得这个造景非常顺眼，就可以停下了。”

看李先生摆弄的认真。有些人十分犹豫，在做沙盘测试的时候，要弄几个小时也不够，找不到自己觉得顺眼的地方。而李航像是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图纸，知道什么该放在哪里。

“方心理师，我好了。”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14分钟。

“李先生，你做的又快又好。”方知冉把沙盘转过来，一眼发现了问题。

“能说说您的想法吗？为什么这样摆放沙盘？”看沙盘的情况，稍微愣了愣，他看上去问题不大，实际上这么棘手。

“我也没什么想法，就觉得沙子应该都到这边来，另一边是大海。灯塔应该在海里，树应该在岸上，人就该在沙滩上，树林里又不会太热。两只猫不可能去海里游泳，鱼就在他们面前。”

“请看，您模拟了海边沙滩的场景。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人在沙滩上为什么还要在树林里呢？您一定知道，人去沙滩的目的是游泳和晒太阳，而那些怕热又怕晒的人是不会出屋子的，这很没必要。第二，您既然模拟了海洋，那这条鱼应该自由地在海里，为什么在两只猫面前呢？”

李航在方心理师的致命连环问下又变得拘谨了。 “嗯……我想，也许他们饿了。”

“可您以为的善良，不是还错失了一个生命吗？”他步步递进，旁人看来咄咄逼人。

“李先生，现在我们揭晓答案吧。灯塔代表梦想，人偶公仔代表家庭，三棵树代表事业，两只猫代表爱情，这条鱼，代表自我意识。从您摆放的沙盘看，您对事业的感受偏离轨道了，但爱情正在吞噬你的自我意识。”他不禁揉揉皱着的眉头。

“那我……是不是很自私？”李航紧紧抿着嘴唇，他有些怕。

“不是。自我意识并不代表自私，而是智慧地以自我为中心同时顾及别人。这不是心理疾病，是您自己太在意了。”

对方叹着气，朝窗外看去。来的时候霍夫多尔普还在下雪，现在灰色的屋顶上覆盖了白茫茫一层。“方心理师，你说，爱情是什么呢？”

方知冉愣住了，过去多年，他的成熟稳重、冷静安定带给人安全感，所有人无疑认为他是个经过女友训练的好男人，但从未想过自己今年31岁了，一次都没谈过。

即使有些尴尬，还是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许是我太直白了，在我看来，爱情是一种临时性心理障碍症。”

风还是很大，关着窗子也听得见呼呼声。

“我和你想的完全不同，即使我知道生命并不只有爱情，但我不忍心没有。我放不下。”

他笑起来眼睛弯着，难得一见。双手交叠握在一起。“你那不是对爱情，是对一个人吧。”摘下眼镜，沉默不语，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未起波澜，雪肌于日光下似是染了薄薄的霜。

“李航，29岁，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后三年自己创设公司。学霸、大老板、企业家。这些称号哪一个放你身上不合适？像你这样优秀的很多，但像你这样深情的真不多，有时候太深情不是好事，最后伤的是自己，怕你太难走出来，你未来还很远，不该因为一个人……”

“嗯，谢谢方心理师。”他自在地笑了。“下次有什么事，还可以找你吗？”

他点点头。“随时。”

李航走时已经是傍晚，看着万物萧条的冬天，寒风带着寒意随着暮色浸染。

方知冉一个人出了心理治疗室，倚着墙角，点了一支烟，口中是翻涌的烟云,缭绕在口唇间随后飘散在空中，弹落的烟灰跟他一样寂寞。自言自语着，“都31了啊……妈的，狗屁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