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贺君如

清晨四点，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林野抓起来一看，原本还有些懵的意识一秒钟清醒过来。

张震是他的化学老师，他的号码林野认识。

五分钟后，林野穿上北淮的另一套黑色主打，白色封边的校服，将眼镜戴上，拿着手机出了门。

出租车司机困的有些睁不开眼，看到路边的客人，先是呆了一下，心想这学生仔去医院干嘛还要穿校服？

临近看见眼镜下的那张脸，一阵胆寒，心想妈呀，哪片区的大佬？混的不怎么嘛，学生仔的破校服都要抢。

路上，司机实在困在厉害，就大着胆子找林野搭话，“兄弟，家里谁住院了？”

“我的老师。”

司机:“…………”

难道想多了，这位真是学生？司机有些狐疑，就问，“你多大了？”

“十六。”

司机:“…………”

还真是学生啊！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林野两眼，觉得他那张脸成熟的在十前面再加个二都绰绰有余。

这年头油水真是太好了！

他笑了笑，“什么病啊？”

“肺纤维化。”

司机惊讶了，“你老师多大年龄？”

“四十多。”

“哦，生活习惯不好吧？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生这种病。”

“生活习惯还行，只是抽烟比较凶。”

贺君如四十五岁，从小就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标杆一样众星捧月的长大。

上高中时，一直以省状元为目标。

只不过遗憾的是，最终功败垂成，因为考试最后一天，他发了高烧。

贺君如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性格却异常死脑筋，固执己见，刻板执拗。

他败的这一局，简直成了心魔。

不过，大多数人与心心念念的东西失之交臂，接受不了会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贺君如却不这样。

二十年前，因为中国加入WTO后, 逐渐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世界第一大货物贸易国的大背景，国际经济与贸易成了炙手可热的专业。

贺君如也一直有报国贸的念头，只不过这一败，让他填志愿时，毫不犹豫填了物理专业，去了双一流名牌师范大学求学。

他觉得他败了，没关系，我将来的学生能走到那个位置上，我也就无憾了。

可真当他献身教育事业后，才知道什么叫心有余力不足，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

二十年来，青阳送出去的学生一批又一批，直接保送的，考去清华北大的，考去国外的，都有，荣誉墙上贴满了无数张照片，对应着无数的荣誉，偏偏，省状元那一栏，二十年了，空无一人。

每一年的状元郎不是在A市，就是在B市，或者C市，总之乾州一次也没有。

贺君如的心魔越来越深，成了刻进灵魂的执念。

去年中考，乾州一次性杀上来一堆好苗子，贺君如一次性得了两个，一个是林野，一个是许洲。

不过，用时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放弃了许洲，把全部重心压到林野身上。

因为林野太强了，他从林野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林野的时间被他规划到每分每秒，省赛奥赛这些要培训的比赛都没让林野参加，全让许洲去。

如今林野退学，贺君如简直要气疯。

林野坐在病床边，老贺瘦的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却很亮。

刚做完手术，医生建议他要赶紧休息，可他一秒钟都不想等，强撑着意识要见林野。

林野叹了口气，弯腰把耳朵放在他的嘴边，他听见贺君如虚弱却清晰的声音，“退学这件事，对你有没有影响？”

“没有，你放心吧。”

“好，林野，在北淮，也不要忘了我给你指的方向。”

林野还没说话，贺君如继续说:“去吧，不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林野本想说来看您不是浪费时间，贺君如于他，早已是张清那个位置的人，亦师亦父。

贺君如:“如果我能再撑两年，下一次来，带着高考成绩来，若我……”

“我知道了。”

林野不想听他说那些话，贺君如却执意说完:“若我撑不住，来我碑前告诉我。你难过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回去吧。”

出了医院，天还是黑的，林野打车，又遇到刚才那个司机。

司机都有些惊讶，“才进去怎么就出来了？”

“见一面，就被赶出来了。”

“看来你老师不太待见你。”

“是太待见我了。”

“啊？”

司机听的云里雾里，林野没再说话。

回到小区，他没上楼，坐公园凉亭里，疲惫的将额头抵在大理石桌子上。

有影响的，退学这件事对他影响特别大，那么久了他的状态都还不对。

刚才看见贺君如的时候，他差点不敢认，那个知识渊博，谈吐不凡，走路带风，每一步都帮他算好的男人，简直变了个人。

他在黑暗里发呆，直到天光大白，才抬起头用力拍了拍脸，上楼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赶紧恢复回来，首当其冲要解决的，是乔雨的那档子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