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浮生梦

林野做了个梦。

那是零几年，他五岁的时候。

乾州尚未高楼大厦，千门万户，放眼望去，全是自带院子的小平层。

红着眼眶的张清牵着他站在院门口，他右脸颊上五指红痕触目惊心，俨然刚被打过。

他站着，满眼惶恐。

张清推了推他的后背，温柔的声线，安抚道，“不要怕小野，没事了。去找小雨玩吧，他看到你肯定很开心。”

小林野不想离开，他总觉得除了她身边，这世上所有地方，所有人，都危险而恐怖。

可他明白，张清很忙，没时间二十四小时陪着他，他再害怕，也不能给她添麻烦。

于是顺从的去了。

院子很大，风吹过，飞沙漫天。

小林野绕着屋子走到后院，没看到乔雨，倒是看到古井边，一个绑着两股长辫子，穿着背带裤的小女生被三个小男生按在地上，他们在扒她的衣服。

绕是小林野再懵懂无知，也明白这行为可耻，当即冲过去粗暴的把那几人推开。

他们不爽，和林野扭打起来。

小林野在乡下待了一年，上山下地，爬树掏鸟，练的一身力气，没几下那几人就怂了，被打跑了。

他骄傲的哼哼两声，去拉小女孩儿，细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小姑娘，分明是他那俊俏的小表弟。

小表弟灵动的大眼扑闪扑闪的看着他，又惊又喜。

他欢天喜地的爬起来，小林野倒是愁坏了，张清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天爷怎么会给她一个人妖儿子。

这模样，将来谁愿意嫁他。

没人嫁他，他不就要光棍一辈子？

老家就有一个年轻时没娶到媳妇，无儿无女的老光棍，前不久死家里人都臭了才被人发现。

下场凄惨！

小林野愁容满面，叹了口气，神色认真的对小乔雨说，“以后如果没人愿意和你过日子，那就和我过吧，我尽量在你后面死，给你送终，绝对不会让你烂掉的。”

小乔雨不太明白，只是本能的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惊恐的说，“不行！不能！奶奶说过，好……嗯……好死……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好死不如懒活！我们要活着！不能死！”

那叫做好死不如赖活，懒活是个什么鬼！

小林野腹诽，却耐心的解释，“不是现在，是很久很久以后，我们都老了的时候。”

都老了？

哥哥是想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

小乔雨蓦的瞪大双眼，欢喜极了，高兴的点头。

场景几变。

满天红霞，银杏树下稚嫩的少年，看到他后惊喜的无以复加，丹凤眼灌进满天星辰，褶褶生辉，璀璨夺目。

少年迈着小短腿八百里俯冲，直直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脖子娇嗔的撒娇，“哥哥～我好想你啊～”

林野抱紧少年，洪荒千年的心枯木逢春，铺开无边无际的满足。

这份满足眨眼间如炊烟袅袅，散落在空中。

外婆家门口，伶仃消瘦的青年腰背挺得笔直，如松柏一般坚不可摧，林野踩着风雪向他走过去，他抬头望过来，寒潭一般的眼装满了赤裸裸的排斥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冷漠如刀锋一般狠削着林野的心。

顺便把他给削醒了。

睁开眼是一层不染的天花板。

经过几天的沉淀，他已经没了看见房间就想跑的恐惧，淡然的躺着。

至于为何阳春三月不去学校读书，而是在这儿挺尸，那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简而言之，一言难尽。

林野坐起来用力搓了把脸，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贴头皮的短寸，肤色从头到脚正儿八经古铜色，剑眉星目，眼尾上扬，鼻梁高挺，五官凌厉。

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左边眉毛还没了一节，形成一处断眉，为他本就不和善的面容又平添了几分煞气。

看上去更不想个好人。

他对着镜子摆臭脸，嗯，像刚改造完还是那种没成功就放出来的黑社会。

他温和的笑了起来，嗯，像心机深沉图谋不轨要跟着黑道大佬毁天灭地的得力干将。

翻来覆去，不是个好人。

手机响了起来，大姨打来的，“起床了没？”

“起了。”

“直接去教务处找王主任，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怕你不认识人，我让小雨找人拍了张照片，已经发你手机上了。小野同志，能不能行？”

“您放心，出门我就把自己走丢。”

“去你的。”大姨笑骂一句，又说，“跟不上进度不要勉强，也不要气馁，说一声，给你请家教，知不知道？”

“嗻！小的明白。”

“祝你好运，挂了。”

大姨语音才落，电话就挂断了。

林野今年十六岁，念高一，上学期在青阳十中就读，因为一些意外，退学了。

退学后，他本想找个工作混混日子，张清，也就是他大姨，死活不同意，想方设法把他弄进北淮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