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湖底

毒神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轻轻笑了几声：“无炎，你同青龙一向交好，不如去助他一臂之力。”

“是，徒儿定当竭尽全力，夺取天书。”

毒神若有所思地微笑，打量秦无炎半晌，缓缓道：“这一次，你不会再叫我失望吧？”

秦无炎的手心已经溢出丝丝黏腻的汗意，冷汗似乎随着毒神的目光涔涔而下。衣袂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秦无炎已然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眼里竟俱是惊惧之色：“师父，无炎此次，定全力以赴，戴罪立功。”

秦无炎赶到流星湖细细查探时，已经又是一个夜晚，那深红的雾气已经被阵法围绕着一个圆心裹成了一个深红色的圆，外围极淡，越靠近越浓重，早已看不清阵中人的身形。

舒窈在阵法中心，身上碧瑶的一身绿衣，与那血雾融为一体，被深红浸染得快要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原本飞扬的长发也混杂了血污，黏在苍白的脸上，就连嘴巴里，因为饥饿而本能地吞咽时也多了许多铁锈味。她眼眸上红色血丝极浓重，抬眼时，仿若地狱里浴血而来的魑魅。

狂风骤起，激起的深红血雾稍稍消散，却依旧像笼罩着深红色的大雾，那血蛭在舒窈周身游走，衣袂翻飞间连那抹碧色都已经被深红吞噬得看不真切。

毒杀、下蛊、在暗处伏击。一个又一个长生堂弟子悄无声息地死在秦无炎手下。流星湖边没有人，若是天书在湖底，玉阳子又怎会轻易放过？如此看来，这故意散播的流言就好像故意要将青龙等人引到此处一样。这里极可能是一个陷阱，秦无炎想。但阵法之中的是真正的碧瑶，还是为了保全碧瑶和她换了衣衫发饰的舒窈呢？若是此时在阵中的当真是碧瑶，青龙必将设法营救。可若是碧瑶正安全地和青龙待在一起，本就修为低微无关紧要的舒窈,大概很有可能会被舍弃掉吧。但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找青龙求证了。

他看向血雾中那模糊的身影，冥冥之中，二人仿佛总有着极为相似的命运。笃定的意味从他眼中渐渐涌起，他足底轻点，已然入了法阵中心。

他没有出声，朝舒窈的方向悄悄靠拢过去。

舒窈被血虫所侵，已经有些熬不住，强撑着打架的眼皮不敢睡过去。半睡半醒间让她的记忆一下便回到很五年前，那个除夕的夜晚，还是“颜烈”的秦无炎伸手揉着她的脑袋，缓缓说道：“世事如此，对你，对我，都一样。”他那时去揉她脑袋的样子温暖而柔和，且不论是真是假，却实实在在如同一把尖利的刻刀般，刻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要经历蚀骨之痛磨掉一层皮，才能 变回原本的平静。以至于在这将死之时都无法忘怀。

看见秦无炎的越来越近的身形时，舒窈忽然轻笑出声，原本耷拉着的眼睛也在此刻落下泪来。自己大抵是真的要死了，所以才会在此刻出现幻觉，看到秦无炎。

“舒窈！”男子沉稳的嗓音中带着慑人的寒意，在舒窈耳边响起。

舒窈倏地睁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秦无炎。

几声嘲讽的冷笑声传来：“秦无炎？师父，是万毒门的毒公子。”

玉阳子神色微凝，凝眸看向二人所在之处，唇边是得逞的笑：“我本想引来鬼王宗和青云门，如今倒是有了意外之喜。真是想不到啊，竟然能引来那个老毒物的得意弟子。”

秦无炎没有理会，只抬手抚了抚舒窈鬓边散乱的鬓发，一如几年前的除夕时，他望着她，轻轻道：“我也来了。”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好像充满了力量。麻木的心忽然像解开冰封一般，再也无法淡然以对，恐惧、对阿娘，对他、对尘世间的留恋，和着那股求生本能，化成再也压抑不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努力控制住情绪，声音嘶哑，嘴唇抑制不住颤抖：“这是个陷阱。”而且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秦无炎静默良久，淡淡道：“我知道。但我已经给青龙大哥留下信号，他定会设法营救。”

“你疯了？现在全城禁法，他能有什么办法来救？玉阳子的目的，就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引过来一网打尽。太阴血阵会吸光大家的血！”

秦无炎看着她的眼眸，沉声道：“我很清醒。”

“想不到啊，多年以前渝都一别，我们竟还有见面的时候。”玉阳子道，“孟骥啊孟骥，你这个女儿，养得倒是极不错的。”

兜兜转转，竟又是多年前渝都的旧事，和曾经交过手的故人。玉阳子阴恻恻笑着，带着孟骥缓缓离去，不清楚又要去计划些什么。

秦无炎没有理会，只是舒窈身形瘫软无力地往下滑，他便探臂去搂住她。垂眸细看她双眸朦胧迷茫，布满血丝，竟似乎是强撑着睁开眼，随时都会睡过去。已经顾不得什么玉阳子，他伸手把住舒窈手腕脉搏：“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这血虫……我不敢睡，怕自己就这样睡死过去。强撑得有些久了而已。”

忽而耳边风声呼啸，不远处金光划破夜空。不久，在一片金色的祥光笼罩下，两人都不见了踪影。流星湖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就连那太阴血阵也像从来未曾布下一般。

这是一片混沌笼罩之处，舒窈缓缓挣开眼眸，强撑起身子，打量起混沌的四周来。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赵渝口中第二卷天书所在之地。她推了推秦无炎，喊道：“秦无炎，你醒醒。醒醒！”

秦无炎呼吸带了些喘，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撑着地坐起来，盯着舒窈的脸看了半晌，似是在确认些什么。

混沌中四散的光亮从舒窈周身掠过，原本在周身弥漫的疼痛逐渐消散，她一惊，有些不信地轻捏了伤处，竟无疼痛之感：“我……我身上的伤，竟然都好了？”

“我们怎么会在这儿……”秦无炎道。

“是天书。我们一定是找到天书所在之处了。”舒窈扶着他站起身来。

“司徒后人，等了近千年，你们终于来到我的面前。可是为什么你们的身上没有定海神珠的力量？”空灵而低沉的声线，打破了这混沌空间里的沉寂。

二人对视一眼，呼吸皆一滞：“你是谁？”

“我是第一任庄主留在此地的记忆。我是谁已经不再重要。倒是你们，为何会来此却又没有定海珠的力量？”

“我们并非司徒后人。”舒窈老老实实回答。又将玉阳子如何侵占定海庄，如何囚禁庄主司徒逍，向那神秘的声音娓娓道来。而后，又缓缓加上一句：“玉阳子已得知天书在流星湖底，在流星湖上设了太阴血阵，将我抓了，当做诱饵……”说罢转眸看了一眼秦无炎，“他为了救我，也跟了过来。然后我们就误入了此处。我们也想要帮助司徒庄主，夺回定海庄。何况……”她微微垂眸，咬了咬牙道：“玉阳子曾废去了我母亲一身修为，让她……此仇，不共戴天。如何能打败他，还想请前辈指点。”

“感谢你们替我守护了定海庄。”

听到此言，舒窈脸色忽然尴尬一凝，秦无炎抓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但她便如同没有懂一般，继而道：“我们不过是从旁帮了些小忙罢了，救出少庄主的，乃是青云弟子张小凡与鬼王宗少主碧瑶。我们二人，实在当不起您的这声谢。”

“现在我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稍后解除天书封印，我便将完全消散。”那声音淡淡的，语毕便渐渐沉淀下去，似乎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秦无炎闻声大急：“不……你若是解除封印，玉阳子一旦得到天书，整个定海庄就完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太阴血阵吸到血尽而亡，包括司徒庄主。”

她仰首看向无尽虚空，星眸幽亮，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还请前辈赐予我天书之力，我定当竭尽全力，保住定海庄上下。何况，玉阳子差点害死我母亲，毁了我母亲一身修为，我与他此仇不共戴天。听说天书之力能助修炼之人恢复修为，还请前辈成全我一片孝心，救救我母亲！”

秦无炎大抵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直白地开口索要，吃了一惊。

“小姑娘，你修为不高，即便赐予你天书之力，你也很难与玉阳子抗衡。若是能有两卷以上天书合力，倒还可以一战，只可惜我这里的，仅仅只有其中一卷。”

“修为不高、修为低微”，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样的评价总是会在她耳边响起来。密闭的空间里是诡异的安静，“修为不高”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骨刺，深入骨髓。

“不如……”秦无炎刚刚想要开口，便已然被打断。

“还请前辈成全！舒窈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一搏！青云门有一少侠，便身负第一卷天书之力，我们二人联手，未必不能取胜。”

话音刚落 ，腰间那软剑突然无端地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