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适合写行书。”Kara读高中时,美术老师看完她的毛笔字后这样评价。
“但您不是说练书法一般都是从楷书、隶书开始练吗?”
Kara对着自己蹩脚的书法技艺感到头疼。
果然写书法这种东西是快不了的,必须要把自己的节奏慢下来。
“对的,不过也有人一开始就练行书,”美书老师是个爱听轻音乐的养生朋克男,“你的悟性已经很好了,第一次写就能耐住性子写这么久。”
Kara严重怀疑这是美术老师们贯用的鼓励话术。
“不过老师,是不是一个人在写字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都会通过她写的字体现出来。”
“确实是这样,你说的这个已经是很高的境界了,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多多少少会投射在他自己的作品里。”
Kara对此深信不疑,创作这种事且不论作者技艺是否娴熟,但一定要真诚。
她有记录自己日常灵感碎片的习惯,并会想办法将这些灵感放入设计品牌产品的过程中,被注入了生命力的香氛也因此熠熠生辉。
这种热爱支撑着她,从和Kevin一起艰难创业的初期,一直到品牌已在海外小众香氛界小有名气的如今,从未变过。
尽管与学生时期的自己相比,现在的Kara身上已多了几分现实和势利。
眼前捡起铜币的这个男人,身穿黑色夹克,头发很厚、齐齐往后梳,戴着一副方框墨镜,看不清神情,眼窝深邃。
如果需要Kara用当年写毛笔字的眼光来看的话,这个人可以说是标准的“外松内紧”,穿衣打扮很松弛,但气质厚重,有劲儿。
对方看见Kara的正脸时也明显愣了一下。
这个女人妆容精致,看上去很年轻,身上穿的衣服做工讲究,应该已经工作了,状态紧绷,不像是闲着没事会跑到广场来喂鸽子的人,刚刚她扔果干的动作也很生疏,完全没有享受的感觉——她在等人,或者纯粹在这里发泄情绪。
气氛也就僵持了一两秒,他就看着对面的女人完成变脸,将本能的讶异化为热情的客套:“您好。”
自己还没开口,她就已经断定自己是中国人。
而且通过她的眼神,她明显知道自己是谁。
齐穆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放个假还要被做销售的追着跑,他从口袋里拿出名片:“Sipolr,齐穆。”
齐穆离开广场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弟弟在巴黎租的房子,而是去附近的咖啡吧点了一杯热可可,翻出手机备忘录,仔细评估自己前几日在巴黎探到的各家门店及对应的品牌。
他对自己记在备忘录里的一个小众香氛品牌Aekda印象很深。
Aekda的logo很特别,能让人一眼就记住——圆圆的一片天地里,蓝色的深海裹着一座沉睡的火山,火山下流动着滚烫的红色岩浆。
这个品牌主打一个“灵感香氛”系列,这个系列是由该品牌的创意总监Kara、同时也是该品牌的创始人之一一手打造的,每一款香氛的个性都强烈鲜明,一经推出就备受好评。
只是这位Kara总监神秘感太强,齐穆在网上找不到任何照片和学历背景,只能知道Kara是位女性。
故作清高,不过是国外品牌惯用的营销手段罢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在见识到了互联网经济的流量变现能力后,齐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友的要求,以SipolrCBO的身份加入宣发团队,在品牌宣传视频中同客户分享产品设计理念及故事。
服务员端上热可可,他趁热喝了几小口,顿觉刚刚在外一身的寒意散尽。
很暖。
他原是不喜欢在这样的季节来更北的国度,只会勾起一些不愿想起的回忆。
齐穆从小就行事老派,在其他同龄人正值年少轻狂的叛逆期的时候,却一股脑地泡着在家里的一堆历史资料书里。
连他那位在大学里当历史系副教授的妈都震撼到思考要不要为自己的大儿子提前规划好学术道路。
在她慎重地向齐穆征询意见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自家儿子只是对历史感兴趣,又不是傻,学历史赚不了大钱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家里老二出生后,齐母更是看出来,老大齐穆跟老二齐鸣的个性是泾渭分明。
齐鸣嘴甜,人又机灵,爱赶时髦,早早就明确自己要出国留学学习服装设计的人生道路。
但老大齐穆却是像个浮萍,飘来飘去,迟迟没有定性。
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或者偶尔兴致起来了,给自己的好朋友的事业做免费的咨询顾问。
幸亏齐穆后面跟好友合作做一个首饰品牌时认真了,主动参与到产品设计等基础业务中,赶上了国内互联网经济的热潮,事业也算有个定数。
没有人明白,他天性稳重,却做事总不按常理的原因。
一切应该从一个梦开始说起。
梦里究竟发生过哪些事,他早已记不清。
只记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芍药花香。
但故事的尾声,他却记得格外清楚。
那是一个大晴天。
宫廷里,浓重的血腥味完全盖住芍药香气。
在杀光围墙外面的人后,一群高大人马冲入偏僻的窄小宫门。
被他常年弹奏抚摸的断弦木琴在顷刻间化为碎片。
一把把冰冷的长枪|刺入他的胸口,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木琴的残弦上,密雨似的血点落在盛开的白芍药花丛中,惊得殿外鸟儿齐齐飞窜至长空。
他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在弥留之际,他撑住身子望向云霄上的群鸟,心叹世外逍遥也应如此。
那梦境实在太逼真。
喝完热可可,齐穆起身离开沙发,打算回齐鸣租的房子里休息。
当他伸手推开咖啡吧玻璃大门的刹那,一阵疼痛感钻进大脑。
又梦见了什么。
他的身体朝玻璃门的光滑表面直撞过去,紧接着摔在店里铺好的丝绒地毯上。
齐穆来不及反应,一口把酒红色丝绒吃进嘴里。
一脸囧态尽被他人收进眼底。
齐穆半扶着店内侍者的手臂,踉跄地爬起来,手捂住嘴吐出丝绒。
恼羞成怒。
齐穆冲出门,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的脸上挂着笑意,似乎即将到来的寒潮并不会打乱他们充满希望的生活。
他在人群中奔跑张望,却没有他方才在广场上见过的那一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