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困局

青丘圣地上接天界，下近地府，是阴阳调和之所在，其万万年滋养的仙草神树，还有雾气一般经久不散的仙露，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青丘仙灵，在这里，人人都向往九重天上的风光，但却鲜少有人探索临近的地府，那里怨气重，鬼影森森，老一辈的人不愿提，刚刚进阶为仙的毛崽子们也不乐意自寻晦气，哪怕是青丘的“活地图”祥云，都将地府视为禁地，轻易不会揽活，是以我和喜鹊只好徒步前往，依着从前姑姑偶然提起的大概方向，循着阴气重的地方，一面探寻，一面疾行。

就这样走了5天5夜，我俩遇上一片枯林，那地方黑雾弥漫，鬼泣声声，幽蓝的鬼火时隐时现，显然相近地府，但任凭我俩掘地三尺，却始终找不到通向地府的入口，无奈，我们终于决定撤回，但几次想要走出林子，最后都会绕回起点，枯林之中没有日月，也没有活物，整日整夜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既不能推算时辰，也没有法子辨别方向，我和喜鹊二人，彻底困在枯林之中。

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已借魂魄的形态与鬼物沟通，期望获得些许帮助，却险些被一只饿死鬼生吞活剥；之后，喜鹊拼命施术引雷，想着若是能将这重重毒雾劈开，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或许就能带我飞离此处，逃出生天，却不料这鬼地方如此邪门，惊雷一旦劈下，立时就被团团毒雾吞噬干净，一声响，一缕电花都不会剩下，除此之外，更让人错愕的是，由于天雷蓄力十足，林中鬼物得其滋补，破坏力大增，对我俩的攻击也更加狠厉。又一次被鬼物重创之后，我和喜鹊精疲力竭的躺在地上，喜鹊问我：“花月，我们还能做什么，你说，我听你的。”

喜鹊的声音很轻，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

我明白他的心思。

喜鹊断水断粮数日了，因施展术法又消耗了大量灵力，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他这样不人不鬼的咬牙活着，不过是为了我，想要拼死一搏，但他忘了，忘了我早就已经死透了，他眼前所见，不过无知无觉一介游魂，陪我踏上这穷途末路，又是何必。

我闭上眼睛：“蠢货，恁的就少根筋似的，非要跟过来寻死。”

喜鹊笑了，还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气人模样：“过奖。”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入目依旧是灰白的雾和张牙舞爪的树，我叹了一声，一扭脸，就瞧见喜鹊躺在我身侧，面色惨白，一动不动，我给他搭了脉——这几乎成为我进入枯林后的一种习惯，还好，人还活着，只是脉搏微弱，呼吸也轻浅，我晓得，喜鹊快要不行了，只怕不用多久，他就会成为枯林之中的一份子，同我一起，永生永世困于此处，不见天日。

喜鹊坦言，他不怕死，我信，但若是死了都无法解脱，连灵魂都要受到桎梏呢？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同我一样泯灭人性，慢慢成为一个怨毒的厉鬼？

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我茫然的看着喜鹊。

这时，我几近透明的魂魄红光大盛，因走得急，我没有带“身子”出门，林中死物也不能为我供给精气，当不成做身子的材料，是以我一直将鬼骨塞魂魄里面存着，我的魂魄染了血毒，与同样阴气三分的鬼骨正好相互克制，谁也掀不了天，只可惜这种克制作用只在短时间内有效，倘若时间长了，二者彼此适应，难保不会激发出更强大的毒性，是以要时时小心，算好了日子存放，比起大姑娘上轿还要难伺候许多，这段时间昼夜不分，我又心绪不宁，早已经将此事抛之脑后，如今魂魄突然发光，中心点正是那鬼骨，难不成……

我急忙将鬼骨取出，发现原凹凸不平的表面竟平滑许多，拿在手里也更为趁手，忐忑之时，枯林之中忽然响起铃声，平时作威作福的大小鬼物顿时鸦雀无声，规规矩矩的齐退三步，辟出一条相对宽阔的路，我不由大惊，什么厉害的鬼魂，竟有如此大排场，叫这些一贯横着走的大鬼小鬼俯首称臣，难道这里还藏着什么万年凶煞？

我急忙摇了摇喜鹊，见他没有清醒的意思，只好将闪烁红光的鬼骨藏在手心里，然后趴伏在喜鹊身上，两腿夹着他的腰，这个姿势实在不雅，且容易叫人想入非非，但只有这样才能遮挡喜鹊的面部和腹部，活人需要呼吸，这两个地方最容易露馅，除此之外，这个羞耻的姿势还为我俩编造了一个十分合理的“死法”——过来人都晓得，这是一对纵欲过度的鸳鸯，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外人见了也觉得不堪入目，甚少愿意多瞧一眼，最容易糊弄过去。

喜鹊啊，为了保命，我只得毁了你的清白名声，但愿你醒来时，不要记得此事才好。

我伸腿瞪眼，扮成一副死人模样，静悄悄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风声止息，万鬼噤声，独不成调的铃声徘徊林中，仿佛某种古怪的咒语，如泣如诉，引人战栗，随着浮沉的声浪，刚刚开辟的路面上渐渐显现出一个小小的光点，昏黄的光拢作一团，由远及近，我使劲瞧了半晌，终于在光团里找到一个长长的鬼影，所谓长，倒不是说那鬼影比例失调——于鬼而言，此鬼已经十分周正俊俏了，只因他束发高冠，长袍加身，手执一盏宫灯，扮相好似一个太监，因而拉长了身影。那鬼飘飘忽忽，行路如疾风，一会功夫就在林中绕了一大圈，眼瞧着就要经过我这里，我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压着喜鹊，只在心中祈求那鬼早些飘走，千万不要瞧出什么端倪才好 。

谁知，那鬼将将停在我眼前，不动了。

露馅了？

我硬着头皮继续装死。

“呦！”那鬼开了腔，语气轻佻又活泼，像是极欢喜的样子，“活春宫啊，想当年我在宫里当值，甚是喜欢这景儿，我那6个婆娘，个个风情万种，可惜啊，那时候死的突然，一个都没有捎过来，姑娘当真是懂事，会做鬼，懂规矩，头回见面，就送这么大礼，依我之见，姑娘身下那喘气的虽然还算个活物，但又能捱到几时呢？不如从了我吧，我在这地界上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保你周全，不成问题，只要你乖觉，等我腻了，或放你重新投胎，也说不准呢！”

老不死的，还真是个太监！

我十指插地，挖了一把腥臭的泥巴，猛然跳起来扬他脸上。

那死太监大约不料我会反击，被湿泥巴砸了正着，脸上破了一个大洞，咕嘟咕嘟的冒着黑气，我气哼哼的双手叉腰，指着他鼻尖大骂：“眼瞎的老东西，你当我花月是什么人，也是尔等能占便宜的！既然被看破了，左右要赔上喜鹊一条命，我认栽就是，什么十八层地狱，什么滚油锅刀斧穿心，我替他遭！哪怕千刀万剐，也是我的劫数，是天命！轮不上你来污言秽语！”

死太监捂着脸上的洞，闻声大怒，枯枝一般干瘪的手臂骤然伸长，将我紧紧箍起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张巨大的纸钱忽然挡在我面前，阻遏了死太监的所有攻击，那太监似乎有所忌惮，见有人阻拦，再不敢动手，只恶狠狠的瞪着我，两只浑浊的眼珠子几乎撕裂眼眶。

那纸钱转过身来，鬼画符一样的脸上像是被谁拧了一下，我突发奇想，觉得他似乎在冲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