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叶冰裳看着昭玉,一字一句,讲女性命运的飘零,命途的残酷。
讲被规训的温顺。
讲求不得的自由,被排出权势的宿命。
她是如此大逆不道的,引诱她同她走上一条离经叛道、或许死无葬身之地的路。
而昭玉动心了吗?
昭玉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脑子里很乱。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说。
昭玉想了很多,想到幼时学《女训》的不耐和听到流传千古故事时莫名的战栗。
想起父皇对儿子的忌惮,对自己的宠爱。
又想到和亲的姑姑,嫁予纨绔夜叩宫门的姐姐,和尚且年幼却一板一眼满嘴女规的表妹。
想起自己明明武术上天赋出众,却只有在六哥的恳求下才能习得花拳秀腿跳舞般的功夫。
为何宠我,却不愿给我想要的呢?
昭玉想,或许就像叶冰裳说的,那是施舍,是轻视,是毫不在意、随意可以收回的,轻薄缥缈的……爱。
父亲,兄长,丈夫。
她拥有的,只能从他们那里求得。
但她又能去做什么呢,又真的可以做到吗……
看着昭玉陷入久久的沉思与迷茫,叶冰裳知道贸然说这样的话算得上非常冒险,但昭玉性情纯真正直,就算不认同,必定不会将她的大胆之语传出去。
顶多向萧凛诉说一二。
但萧凛啊,他这般君子必定自己就能为她找好借口。
像是冰裳心思细腻,自然思虑良多。
什么向来良善,必然悲悯女子命运。
甚至,他还会宽慰,鼓励,甚至愿意帮她。
可他根本不了解,也永远不会了解。
无谓对错,只是他天生站的地方,他的视角又立场,就注定了他根本看不到另一方的苦难。
而昭玉,昭玉是她的朋友,就算不能与自己走同一条道路,她也希望她能一生安稳幸福。
“不要着急。”叶冰裳轻叹一口气,“我并不是在逼你,你可以好好考虑。”
“甚至,也可以全当我未曾说过。”
“我听过,又明了,又如何能当未曾知道呢。”昭玉眉目间有些郑重。
她向来以为叶冰裳是个娇弱,柔软,需要十分细心去呵护怜惜的姑娘。
却原来,纤弱的身子里,有着坚毅,不屈,野心勃勃又生机盎然的灵魂。
如渺茫夜色中燃起的一簇火光。
更吸引着她,想要不住地靠近。
可她真的能同她一起吗?
望着叶冰裳清澈明亮的眸,昭玉慌乱又迷茫。
“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叶冰裳给她留足了考虑空间。
且昭玉之前的话也确实提醒了她。
隔三岔五给予澹台烬帮助上辈子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当初是出于真正的同情。
如今不过虚情假意。
毕竟同他接触的每一分每一秒叶冰裳都要竭力控制战栗与仇恨。
他努力模仿正常人对她笑,她会觉得是野兽在露出獠牙。
他靠近触碰到她,她会觉得冰冷的毒蛇在朝她丝丝吐信打算一击致命。
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就像那个噩梦,她每晚还是依旧深陷其中。
太慢了,距离黎苏苏的来到还有许久,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先疯的。
其实她知道最近自己的情绪非常不对,局外人还好,像昭玉这般都只会想着她对澹台烬还不错。
可直面她的人不会感知不到她真实的情绪。
现下澹台烬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以至察觉不了,所以还好骗些。
但他不会一直这般好骗,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策划叶夕雾坠崖,说明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并且同宫外开始联系。
他正在飞速地成长,越来越向后来的景国王上靠近。
所以目前,她应该先离所有人远一些,静下来梳理自己。
残酷战场开始初显,为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出宫后,没有旁人得见,叶冰裳才能照常像每次接触过澹台烬一样。
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掌,仔细地,用力地,狠狠擦拭着。
直到白皙的肌肤泛着红才停止。
然后再神色自然地松开任由风将脏了的丝帕带走。
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她必须抛下所有情绪,无论是厌恶、恐惧还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