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048】今非魔神

树木掩映之处，隐约可以瞧见一片结晶的湖面。时值黄昏，血色的晚霞铺满了半个天空，澹台烬仰头望过去，一片雪花落在他已经凝着薄霜的睫毛上，他的脸被冻得青白，呼出寒气。路过的下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却恍若无闻，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黎苏苏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种场景下见到魔胎。

　　明明是跟五百年后的魔神有着同样的一张脸，此时却显得那么脆弱，好像很快就会冻死在这个雪天。她的脑海里还浮现着魔神杀害仙门众人、伸出斩天剑朝向她的爹爹伯伯跟师兄们的场景，攥紧了拳头，遏制住满腔恨意。

　　她恨，但是她也怕。

　　那是魔神，那是毁天灭地、四洲三界都无法杀死的魔神！

虞同安“去吧，我在你身后。”

　　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肩膀，听着清冷却令人安心的声音，黎苏苏扭过头看向华招。华招向黎苏苏点头，那其中是对她的信任以及保护。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黎苏苏就是从眼神里听出了声音。

　　她说：苏苏，别怕，他还不是魔神，他只是澹台烬。如果你害怕的话，没关系，神明会在你身后保护着你。

　　黎苏苏觉得自己就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咬紧牙关，鼓起勇气看向好像已经察觉到自己存在的澹台烬，提起气势一步步向他走去。可是明明距离不远，但是她就是感觉走了很久。

　　这条路，她好像走了五百年。

叶夕雾‘黎苏苏，大胆一些！既然澹台烬跟叶夕雾是夫妻，那么你也该成为叶夕雾！澹台烬是你的夫君，这是你的使命，你不能害怕！’

　　黎苏苏终于站定在澹台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仇恨还是在一瞬间裹挟住了自己的思绪，它在击溃自己的理智，说着未来的魔神此刻弱小至极，说着现在就可以杀死他。

叶夕雾‘不行！黎苏苏！现在不能杀死他！澹台烬，一定要活下来！’

　　最终还是理智占领了上风，黎苏苏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华招还站在原地，那诚然成为了一种底气。

　　想起华招说要让澹台烬感受到世间的善意，黎苏苏长呼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澹台烬，强制自己暂时忘记仇恨，唤起最基本的善，向正处于不解的澹台烬伸出手，说话的语气略有些僵硬：

叶夕雾“跟我回去吧。”

澹台烬“回去哪儿？”

　　澹台烬疑惑蹙眉，不明白叶夕雾今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他自然看到了她与何人一起过来，也正是因此，让他一下子有些模糊了对叶夕雾的认识。这半年来，自己被叶夕雾苛待了无数次，今日得到的善意到头来又得拿多少折磨来换，澹台烬不愿意对她放松半分。

　　黎苏苏晓得叶夕雾简直就是恶毒的代名词，让澹台烬对她瞬间放下戒备实在不可能，便蹲在他面前，强硬地拉过他的手，却一下子被他的手冰得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差点将其甩开。

　　澹台烬心底冷笑，想缩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对面这女人抓得更紧了，霎时有些茫然，愣在了原处。他看着她的眸子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真诚与宁静，听见她说了一句话。

叶夕雾“回一个温暖的地方，回一个没有寒冷的地方。家？房间？哪里都行。”

　　她是这样说的。

澹台烬“温暖的……地方？”

　　温暖吗？

　　澹台烬不是没有从别人口中听过这个词，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从叶夕雾口中听到。

　　温暖？哪里的温暖？

　　澹台烬不知道。

　　……

　　赶着澹台烬去泡个热水澡后，黎苏苏用着送华招回汝南侯府的借口，与她待在同一个马车里。

　　又一次伏在华招的怀中，黎苏苏知晓要是爹爹跟师兄在这处的话，一定会拿那些尊敬神明的话术让她懂些礼。但是她此刻就是想胆大一次，她除了神女，再也没有旁人可以供她表露情绪了。

叶夕雾“神女，其实方才我想杀了澹台烬，我恨他。”

　　华招抚摸着黎苏苏的头发，怎么可能会不明了她的想法。多少人都死在五百年后的澹台烬手中，华招又哪里会不恨他。

　　但是单凭恨意，什么都解决不了。

虞同安“苏苏，昔日于神域时，水君跟我谈论过一个问题，那便是哪种人值得神明的包容与爱。今日我且问你，你觉得何人可配？”

叶夕雾“当然是好人才配。”

虞同安“是，也不是。”

　　华招闭上眼睛，好像再次回到了那日的长夜浩瀚、星辰漫天，温柔清冽的长霁兄长陪她一起坐在草地上，指尖星子跳跃，讲出神之所爱的前提。她睁眼，回到现实，如今是她将长霁兄长的教诲告知初凰阿姊的女儿，

虞同安“水君告诉我，哪怕是恶人也拥有一次选择从善的机会，从那时起，他便成为了众生，成为了神明所爱的众生。”

　　她注视着半知不解的黎苏苏，清凉的眸子，眉梢温婉，

虞同安“苏苏，澹台烬如今尚且未做过任何错事，他只是身负恶毒诅咒的可怜人。不要把他当成五百年后的魔神，他今日，只是澹台烬。”

　　黎苏苏咬着唇瓣，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内心挣扎，犹豫不清，

叶夕雾“神女，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尝试忘却他是魔神，只把他当成澹台烬……我一定会的。”

　　用爱去感化自己所恨之人，这种事情的确是让人感到纠结困扰。华招也不急着催促黎苏苏尽快转化态度，只是温柔地轻轻抚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

虞同安“没关系，慢慢来。”

　　黎苏苏轻轻回应了一声，随后便有些沉默，心底的理智与仇恨在打架，让她有些束手无策。华招给予她思考的时间，点燃安神的香，撩开遮掩镶金嵌玉窗牖的青色绸幔，雪花还在飘落，将都城染成了白色。

　　她囔囔道：

虞同安“我已经来这儿半年了啊。”

　　半年，足以让她在澹台烬的心里留有一足之地。

　　可是，她始终不知晓该如何走下一步。

虞同安‘阿兄，你会帮助阿招，对吗？’

　　华招放下绸幔，心中祈望。

　　终于，马车停下，汝南侯府碧瓦朱甍，自有被华招留在侯府的婢子还在府外撑伞等候。在华招下马车前，黎苏苏拉住了她，看样子纠结了很久，此刻才敢开口讲出：

叶夕雾“神女，我以后可以叫你华招姐姐吗？”

　　华招姐姐？

自然是想起了万年前的那只小蚌妖，华招深掩眸底之痛苦，且不愿意在黎苏苏面前表现出来，让她平白为自己担心。伸出手摸了摸黎苏苏的发髻，华招露出笑容，说道：

虞同安“虞同安年后除夕才过十七，倒比叶夕雾要小一些。你如今既然是叶夕雾，自不好在旁人面前唤我姐姐，你喊我阿虞即可。”

　　不过私下若是喊姐姐的话，那辈分实在是有些不妥，虽然不好讲明自己算得上是黎苏苏生母的妹妹，但是也不可能白白错了这辈分。华招想了想，找到了一个答案：

虞同安“以后私下的时候你就喊我阿玄吧。”

　　玄，玄武之玄。

　　她为天授神，亦为玄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