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随记

越阳地形优越，出行便利，又有同文行在此常驻，天下商贾多聚集于此。

正逢清明，本该热闹的街道凄冷一片，只有几盏孤灯照亮了漆黑的路。遥遥望去，文司宥端坐在一处茶摊上，夜晚的微风扰乱了他的发丝，昏暗的光线给一向清冷的他平添了几分柔色。

此刻的文先生，不应在文府吗？我朝他走近些，才发觉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菜肴糕点，却未动一口，盘箸也都是二人份的，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想来他是有什么要事，我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想离开。

“爱徒才来，连句话都不曾说，便要走了吗？”身后响起了文司宥的声音，淡淡的，如同今夜的柔风，转瞬即逝。若不是确认他在此，我都要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我下意识回头，文司宥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浅笑，我却分明觉得，他和以往是有些不同的。我上前几步，坐在他的对面，万千词汇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轻声道了一句:“文先生……”

“我直觉你是会来这的，可你真的来了，于文某而言也算是惊喜，倒也……不难为文某在冷风里等了你两个时辰。”他一向擅长洞察人心，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愁思，他的话便多了些。

越阳虽是气候温暖，可如今春雨刚过，空气中还泛着水汽，确实算得上冷风，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我虽有心事，却不敢与他倾诉。一方面是怕再被他算计，另一方面……经历了之前种种，我和他之间有着太多的隔阂，无法再与他多言。

见我不接话，文司宥便自顾自的说下去:“说起来，上次在冷风里等这么久，还是来自你兄长的报复。”

提起兄长，我鼻头一酸，视线也逐渐模糊。自我成为花家家主后，被暗斋一路追袭到了越阳，如今越阳外围都是暗斋的人，像猫戏弄老鼠那般，将我困在了此处。我去不了寒江，无法与兄长团聚，也回不了南塘，祭拜不了父母亲，甚至都出不去越阳……我只能堪堪选在一处客栈落脚，每分每秒都在提防暗斋的偷袭，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兄长的安危。

“想他了吗？”文司宥眸中映着街沿灯火，声线柔和，仿佛在一点一点舔舐我心间的伤口。轻飘飘的一句话，击溃了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滴落在衣领上，裙摆上。我此刻无暇顾及什么礼仪身份，闺秀形象，我狼狈地站起身来，义无反顾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这条路，本就是我回家的路。

方才话语温柔的文司宥，此时却慢悠悠地起身，阻断了我的去路。

“若不出意外，暗斋此刻，应当也在等你。”他平静地向我阐述着事实，简单的陈述如同利刃一般撕裂开我早已破碎不堪的理智。

现实的一切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冰冷的事实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怕他们！他们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来取啊，也好让我早些见到爹娘。不就是暗斋吗？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们，等着他们所作所为都被揭露那一天，等着他们被天下人唾骂的那一天！”此时的我不管不顾，凌乱的发丝被泪水粘在了脸上，毫无形象地冲着文司宥宣泄情绪。今夜，哪怕不能回家，我也要与暗斋殊死一战。

书阁大火、公主大婚、小七之死……一桩桩一件件，虽是暗斋所致，其中亦有他文司宥的手笔！此刻，我心中已经被仇恨占满，我理所应当的将这一切发泄在了文司宥身上。

如果……如果没有他，我是不是便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如果没有他，我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他凭什么拦我！我抛开了所有逻辑，将这一切都怪在了他的头上。

倏地，手腕上传来一阵力道，不备的我跌入到文司宥温暖的怀中，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刹那间便占据我脑海的每寸每分，令我冷静了许些。我挣扎着起身，却反被他抱得更紧，我脾气上来了，狠狠捶打他的后背，牙齿死死咬住他的肩膀，故意将眼泪蹭到他衣服上。

他也不恼我，只是像哥哥和玉先生那般轻轻揉着我的脑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此夜，南塘与寒江定是回不去了。不过若是花家主不介意，文府恭候莅临。”若是你不介意，越阳也可以是你的家……

嘴上说着给我选择，可我现在人都在他怀里了，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怒视着他，心下却有暖流划过。

回文府的路上，我时不时瞪他一眼，他只是唇角微勾，亦如初见。月色朦胧，路边的灯火已尽数熄灭，只有星辰指引着前进的方向，此夜繁星如明雍时耀眼，此夜皓月似南塘时皎洁，此夜身旁……幸得一人相伴。

星霜荏苒，浮生未歇，今时世间却无文会长与花家主，只有文司宥与我，仅此而已，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