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眸善睐

　　那是个临近正午的时候，徽州东南一隅，前前后后是热闹熙攘的街道中，有栋不甚起眼的中西合璧的院落。其实大家都不大喜欢这种中西式的地方，天朝的就是天朝的，何必再参合其他。

　　大铁门外，各家的伙计都把自个主子送到了里头,太阳还为到头顶，几人也都蹲在墙角啜着卷烟，聊聊八卦。

　　“这数着数，倒还差一个崽子啊。四爷家那矮个子的，青脸蛋的伙计先发话了”

　　“哟看来是差赵家的那个萝卜头了。”他又边笑边说

　　也难怪，女人多事，擦粉抹粉的，不得要些时候

　　又有一人调笑搭腔，说到底，总是看不得女人作

　　外头火热，里头却是一反常态。

　　五方口有个规矩，凡属重要时段，四人概不可缺席逃席。于八仙桌外，左置二张梨花木椅，右置二。座上高席独一人可用。按着顺序该是上着张大爷，于左依次便是孙二爷、顾三爷；于右便是傅四爷、霍七姑娘。

　　五盏八角镂花琉璃宫灯高置，来者，点灯。待五五通亮，方可开席。

　　而今，已染尽三柱红香，独一盏暗黑，不知缘由。

　　轮椅上的爷首先发话了。他眉目间似有些不耐烦的意味，语气却难得平淡。

　　“别等了罢。怕是出什么事了。”

　　老四接话了，毫不犹豫又说道。

　　“这霍家乱了不是一两日了，表面风平浪静，实则...”话没说完，却是一副老派状摇头，连他怀里的那只小狗崽子仿佛也在叹惋。”

　　透绿虎兽香炉内的柱柱红香逐一燃尽，二楼西洋时钟猛然敲响。十二点了，八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倏的，终闻人声

　　“大爷，霍家来人了。”

　　高座之人眉间仍旧不见舒展，拇指把转着手中的青瓷盏盖。请进来。

　　来人年轻，踏着匆匆碎步，一刻不敢耽搁地跑入大堂。好在礼数周全，左右都记着问礼。

　　“大爷，诸位当家的安。小的此次前来统共三事，一则，霍老夫人实于八日之前仙去，但，大房夫人命令全府保守此事。二则，昨日本是老夫人下葬之日，届时当家之印在三房内争夺不下，直至今日。三则，小的代老夫人遗愿，恳请大爷前去主持!”

　　说罢，此人双膝跪地，重叩响头

　　其实，五方口之事，若非牵扯甚多，五人必然互不干涉。

　　在座四人皆不言语，谁都深知，一盛一衰乃属常事,少了这一户，更利于其他扩充。然，除却利益，五方口情分与义更占有一席之位。

　　走吧。咱们兄弟几个，也该去给霍老夫人上柱香

　　大爷率先踏门而出，黑色西洋汽车直奔霍府。

　　四爷借故并不前往，二爷与大爷道，原该顾三爷也跟上，可偏偏被霍府来的伙计盯上了，紧粘不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

　　吴老狗悠悠上了黄包车，车夫才准备起步，又被叫停了。吴老狗冲着那霍家的伙计招招手,手臂搭在车夫的肩头，一副准备长聊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儿啊”

　　“秤砣!”霍家的伙计秤砣答的铿锵有力。顾三爷嗤声一笑，这名儿倒是有趣。

　　“好名字。”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接着又道“你这张新面孔，是一直在底下干事，还是才来霍府的”

　　秤砣不假思索，早把主子交代的话背的滚瓜烂熟了。才来霍府的。

　　顾三爷眉头一皱，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不只是打趣儿他还是真的有疑虑。

　　“谁派你来的”

　　“五爷可算问到了。”

　　顾三爷唇角稍稍抽搐，握拳咳了咳。只听秤砣答到小的是七姑娘手下的人。

　　顾三爷一时摸不着头脑了，印象中，七姑娘还是个小娃娃，不过这小娃娃倒是还要长我些把月。这时顾三爷不在理秤砣了，只是抬手让车夫启程。路途不算远，也足够他整理思绪。

　　霍家现下两房争位，论资论辈当属大房为首，倘若论人脉能力二房也不在话下，至于这七姑娘.....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难以干预，只是霍家的情况太过分裂，且不说五方口的诸位，外八行的谁不拿着当做饭后闲聊。她让秤砣来这么一出，确实足矣暂稳局面，可她又让秤砣来故意套我的话，势必中有缘故。其故，已是显著。

　　想到这，顾三爷竟不禁笑完了唇角，哪有一副参加白事的样子。他心里只管念叨着，这比我还长几岁的姑娘啊，真要把你我幼时同穿开裆裤的情谊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