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饮酒醉

沈欲带着徒弟回逍隐山，一路无言。子规那晚受了些擦伤，抹了些药便没事了。

途中用膳小憩时，子规问了沈欲，为什么不用些法术救下那两位苦命人。

沈欲只道人各有命，绝不能违天意，悖人伦。

片刻后又补了一句：“一起投胎转世，或许对她们来说也是最好的归宿。”

逍隐山。

众人对掌门从山下带了个小弟子回来这件事，感兴趣的紧。一个个爱不释手的将这小孩翻来覆去的玩了又玩。子规听说了自己还有个年纪相仿，平易近人的师兄，很快便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日日寸步不离的跟在人屁股后头转。

沈欲一上山就将自己关在了房中，几个时辰后又匆匆忙忙下了山。

沈欲直奔梵净山，山上的小僧们见了他，唯恐避之不及。 百年间沈欲大摇大摆，目中无人的闯过无数次藏经阁。阻拦的扫地僧们被像茄子一样倒挂在柳树上，住持也拿他毫无办法，索性加了条不成文的戒律，叫做“不要惹沈欲”。

藏经阁一共二十八层，分别对应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各七宿。阁中佛学经书，拳谱秘籍，禅宗大典，草本医术等古籍，共计八万余册，皆细心的用七里香熏了，防水防蛀，照料的极好。此刻，一个小和尚正忘我的撅着腚，来来回回将地板擦的锃亮，大和尚见沈欲来了，提起不明所以的小和尚就走。

沈欲轻车熟路来到藏经阁塔顶，顾言礼的元神就封在这里，以天地之气，日月精华供养着。沈欲抬手给藏经阁施了结界，避免闲人打扰，阁中瞬间寂静如斯，只有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沈欲大剌剌席地而坐，又从袖中提出一只和田玉牡丹纹执壶和两枚白玉小杯。沈欲斟了酒，道：“又是一年四月春了，师父，别来无恙。”

千日醉，据说是连神仙也趋之若鹜的佳酿。采瀛台白莲蕊，取昆仑虚玄冰，佐以酒曲，再埋于蓬莱峰顶三十年即可酿成。

酒如其名，一口三日酣，一壶醉千日。

沈欲苦笑一声，说道：“世人皆道你超凡入圣，叹你仙风道骨。你潜心修行两千余年，若三界混沌时没有出手，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混沌，始于上古时代，那时还没有三界六道，神仙，妖魔与凡人皆共存于凡世，妖魔横行，战火纷飞。如今的帝君蚩芜，乃是当时集大成者，为平乱世，他划分出仙，魔，人三界。神仙若是触犯天条，将被剥去神识，贬为庶人；凡人若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死后便会发配至无间地狱，尝尽苦楚；妖魔祸世则由神仙肃清，魂飞魄散，不得再入轮回。

三界相互制衡，并约法三章。若一方不再遵守契约，混沌将再次现世。

三百年前，妖王意外陨落，妖王幼子仍在襁褓之中。妖界骚动不安，划分为两派，分别为拥护妖王嫡子保守派与拥护妖后兄长的夺嫡派。两党相争，妖界再无秩序，逐渐波及到了人间，死伤无数，幽魂遍地，地府都来不及收。而仙界诸神千百年来，只晓得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沈欲回忆起那时，顾言礼由于忧虑三界混沌重蹈覆辙，便一直在凡间游荡，风餐露宿，除魔降妖。师父心善，想救万民于水火。可他凭借一己之力就算昼夜不息，终究是独木难支，蚍蜉撼树。

混沌如约而至。

沈欲脑中不断浮现那日的场景，五指几乎捏碎了酒杯，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恶狠狠道：“如今你像个鱼干一样天天挂在这里，他们倒是乐得逍遥自在。”

沈欲感到有些冷，揉揉鼻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这次我下山帮你寻肉身，原本那仙胎我十拿九稳，却被你死对头的徒弟横插一脚。那小鬼道行尚可，气息却很不干净，有妖的味道。” 顿了顿，又说道：“他那眼神我也不喜欢。”

一壶酒逐渐见了底，沈欲眯起细长的眼，盯着缓缓转动的金色元神，忽然如释重负一般，大笑道：“成仙也没什么好的，上面是独一份的衣冠禽兽，底下是遍地的臭鱼烂虾，人间才是顶好的地方。”

恍惚间，沈欲似乎看见温润如玉的顾言礼正温柔的看着自己，而自己仍是在师父怀里笑着撒娇的少年。

心满意足的睡去，他落寞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淡若云烟的孤独，愁绪在他的唇上凝固，他不安的灵魂深处，分明有着肝肠寸断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