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一】第三幕：大草原低语

从那之后，熠星听阿爸的话，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白天，他要么照顾羊圈，收集生活用的牛粪，要么就是在乌仁娜忙于家务的时候，帮忙照看小弟。这些活本来是熠月负责的，现在他们俩轮了个，换熠月去放羊了。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熠星有心悔改。熠月再清楚不过，这小子就是为了讨好阿爸，等哪天阿爸表现出“这事已经翻篇”的迹象后，他就会重拾旧业的。

只是显然熠星的阿爸熠辉也对这点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次，“劳改期”持续的格外久。这段时间里，每次宝拉他们来找熠星，都会被熠辉轰走。爷俩每天见面都没话可说，这比以往的吵吵闹闹更加可怕——家里陷入沉寂了。

时间就在眨眼间像飞沙一样从指缝溜走，眼看着天气渐暖，春日将至。

这天，熠星终于得到一次许可，能和阿爸一起去白羊城的集市上做买卖。

从嘎查到白羊城的城邦，骑马也要花上一天半的时间，对熠星来说已然算是远门。

熠星对此行充满期待，他心想，说不定是阿爸已经原谅自己了，不好意思说，借此机会带他去白羊城挑生日礼物，以此表示冰释前嫌。

他甚至激动地一夜未眠，睁着眼看着日头从远处的地平线冒出来。整整一夜，他都在盘算怎么开口和阿爸说出自己的愿望。

天刚蒙蒙亮，当熠辉去马厩备马的时候，熠星已经蹲在门口登上一会儿了。他看到阿爸来了，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流着清水鼻涕，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他们这趟要把家里几头能出栏的绵羊卖掉。羊太大只，车子拉不动，所以他们只能赶着这些羊，走到目的地。阿帕是家里唯一的马，一开始，父子俩共乘一马，熠星坐在阿爸后面。后来，就变成熠辉牵着马走，熠星骑在马上。

辽远的草原上，两个人，一匹马，一大群羊，彼此作伴走了很久，走到日头升上天空顶，又逐渐西落。视野里全无人烟，只能看见起伏的山丘在边界线上柔软地延展，入眼尽是黄绿的矮草，偶有一处水泊，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波光。这一切风景，仿佛要看上一辈子。

熠星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马蹄踩草、绵羊喘气的声音。而熠辉留给熠星的，始终是一个沉默不语的背影。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熠星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她一定会说很多故事和笑话出来，而自己也会笑得跟傻子一样。有妈妈在，别说是一天半，就算要走上一年，他也会觉得时间太快。

最后，熠星自己跳下马，陪阿爸走路。一阵风卷着沙吹过，阿爸将自己的毡帽扣到熠星脑袋上。

当天晚上，他们不得不睡在草原里。阿爸支起火堆，和熠星分了乌仁娜为他们准备的奶块和奶茶。

熠星躺在羊毛毯里，火光让他的眼前发晕。他看着阿爸安置好阿帕，一遍又一遍地清点他们带来的绵羊，检查绵羊的健康状况，病羊伤羊是卖不出价的。

牲口是牧民的命，在除了草就一无所有的大草原上，这是他们仅有的经济来源。三年前，带走母亲的那个冬天也同样带走了别人的爱，那一次，嘎查里一共冻死了三个孩子，两个老人。有一户牧民，在那之后第二天发现家里养的羊全被冻死了，不出两天，那家的男人便把马的缰绳挂到自己脖子上，了断了自己。

熠星觉得阿爸心里肯定也是自责的，不用说他也能看出来，阿爸会觉得，若是自己当时再多赚点钱，就可以买药，或者给家里添置几床厚毯子，妈妈也就能挺过那个晚上。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熠星转而看向夜空，在满天繁星里寻找白羊座星群。倘若真的有星神，祂此刻会不会也注视着地面，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间？

熠星在心里默默祷告，祈求祂降下好运。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眯了过去。

······

睡眠昏昏沉沉，然而，不知是梦中的意识，还是晚风的捎带，熠星隐隐约约听见耳边别有异响。

“来······来······”

是人的声音。这声音如同梦呓，轻飘飘地在熠星脑海里漂浮。

“来，孩子，过来这边······”

声音呼唤着熠星，似乎要将他引去某个地方。恍惚间，熠星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真的在逐渐离开身体，飘向那声音所在的地方······

突然，阿帕不知怎的嘶鸣了一声，吵醒了熠星。

彼时仍是深夜，火堆里只剩些暗红的星点。阿爸正躺在火堆的另一头，背对着他，鼾声轻微，身子随呼吸规律地起伏着。

熠星看向一旁的阿帕，发现它也没有任何异常，平静地立在绵羊旁边沉睡，仿佛刚才那声马鸣并非来自它。

看起来一切正常，可熠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

“刚刚那是······梦魇了吗？”熠星心想。

他支起身子来，环顾四周。周围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连风都静了。熠星看不见什么，心有余悸地重新躺回毯子里，可脑袋一贴到地上，他就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咚、咚、咚。

一阵连续的震动，声音以地面为介质传入熠星耳中，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

熠星再一次蹭的坐起来，惊恐在他心里肆意滋生。这不是野马会有的脚步路数，一定是被人骑着的，被驯化的马，可是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骑马路过？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熠星脑海中：遇上强盗了。在牧民途经路上埋伏的强盗，他们正在暗中观察，等待一个时机，好趁人不备，杀人越货。

熠星大气都不敢喘，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爬到阿爸身边，把他摇醒。

“阿爸！醒醒！我听见有人骑马！”

熠辉震醒，也警觉起来。

“在哪？”

“把头贴地上听听，我刚刚就听见了。”

熠辉照熠星说的，把耳朵贴在地上，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脸上却露出了困惑。

“没听见什么。”

“怎么可能？！”熠星有些着急，“我刚刚分明听见了，我不会弄错的！”

熠辉也抿起嘴。论听力，他自信冠绝于大多数牧民之上，被人称为“能听见风带来的来自白羊城的耳语”，他确信自己刚刚并没有听见任何可疑声响。不过，野外处处潜藏危险，不可掉以轻心。

“我去周边巡视一下，你留在这里看羊。”熠辉说。

熠辉抽出弯刀，提了一盏油灯便离开了宿营地。熠星看着那点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心脏愈发剧烈地跳动。他钻回毯子里，用毯子把脑袋蒙住，心里止不住胡思乱想。

阿爸就一个人，万一被人偷袭了怎么办？要是他们人多，说不定可以无声无息地就把阿爸的脖子给抹了。他们还会等在暗处，喜闻乐见地看自己被恐惧折磨死。在黑暗一片的大草原上，就算逃离了强盗，也一定会迷失在黑暗中，被冻死、吓死，或是被别的什么野兽叼走······

熠星颤抖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想起方才梦中呼唤他的诡异声音，似乎这草原上，存在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等到陷入真正的恐惧后，他才绝望地发现自己并不坚强。他多想叫阿爸回来啊，或者他去找阿爸。此刻的他，死也不想离开阿爸身边。

他蜷缩着，度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就在他即将晕厥过去的时候，响起了脚步声。

熠星看见被火光照亮的阿爸的脸庞，差点就要扑上去抱住他了。

“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熠辉在火堆边坐下，他弄熄了油灯，重新躺回被褥里。

“快睡吧，明天太阳一升起我们就要接着赶路了。”

熠星惊魂未定，他躺回去没多久，就又爬起来，几乎是叫的说道：“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丢下我！”

“嗯。”熠辉迷迷糊糊道。

“你保证！”

“好，我保证。”

这次，彻底安静了。

熠星盯着阿爸的背影重新躺下，心脏仍在一下下地撞击着喉咙，几乎让他干呕。他大睁着眼，直到阿爸的鼾声重新响起，四周再度归为一片宁静，他才稍微感觉缓和。

又过了好一会儿，紧张和恐惧把他折腾得累了，睡意席卷而来。熠星垂了垂愈发沉重的眼皮，似乎终于能够睡去。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之中，他却再一次听见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来······来······”

夜幕之后，闪过一道银色的寒光。冰冷的铁甲之上，映照出苍白的残月。

熠星用被子死死蒙住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声音。直到浓厚的困意令他昏迷过去。

——————————————

作者说：

一个过渡章节，本以为一定能把大纲上对应剧情写到的，没想到嗯水了两千多字（目移）

新版节奏确实会比旧版更慢，试图塑造更多人物，也算是补充一些原版没有提及的细节吧

写到这里感觉都不太像星座文了（小声bb）